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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57:48 作者: 連城雪
    靠著走廊的牆壁點支煙,走神的空當,程然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其實沒有出事的時候,爸媽對他是很好的,該有的關愛和溫柔半點都沒少,因為天生的性向而失去親情,這應叫做原罪嗎?

    過了太多年漂泊在外的生活,程然偶爾也會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不能委曲求全。

    反正也找不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乾脆就回家結婚好了。

    但同志這個詞就像融入血液的毒素,越是被人看不起,越是被當做異類,他就越不甘心,說不清在為了什麼堅持,總是告訴自己要比異性戀生活的更美好。

    程然正發著呆,張輕音就從病房裡走出來,嘆氣道:「別和你爸爸鬧彆扭了,他就是想不開……你不在身邊的這些年,你爸爸每天都看你小時候的相片,他想你啊。」

    程然掐了煙淡笑:「那你想開了嗎?」

    張輕音坦率的回答:「不是不懂,是情感上難以接受。」

    程然輕聲說道:「好了,我送你回去吧,太晚回酒店小佳會害怕的。」

    張輕音欲言又止了片刻,還是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別告訴你爸易佳的事情,就說是侄子吧。」

    程然沉默應首。

    房間門被打開的時候,易佳已經在最裡面的大床上熟睡了。

    白天小孩兒被嚇得夠嗆,一直精神緊張,獨自鬆懈下來便很快進入了夢鄉。

    程然換好睡衣靜靜的走到床邊,坐在那裡看著他毫無防備的可愛的臉,心裡的感覺有些複雜。

    幾乎就快忘記了他的年齡,幾乎就快忘記了人生存下去是很難的事情。

    真很想給易佳一個完美的花園,讓他永遠不受到真實的傷害。

    但保護並不如臆想中容易。

    程然低身在小孩兒白淨的臉龐上輕輕吻了下,讓易佳迷糊的有了意識。

    他費勁的睜開眼睛,小聲問道:「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呀……」

    程然撫摸著他的額頭說:「先送我媽到家。」

    易佳深深地呼吸了好幾次,才清醒過來輕聲道:「你們好生疏……像陌生人似的……」

    「恩……」程然說:「其實沒想過要回來,我和我爸的矛盾很深。」

    小孩不是很理解,皺眉道:「可是……」

    程然打斷他,微笑著說:「我知道,我會儘量收斂自己,明天再一起去看望他吧,不過不可以說我們的關係,我爸受不了。」

    易佳並沒有如程然想像中的不樂意,而是很乖的點了點頭。

    程然忍不住俯身碰上小孩柔軟的嘴唇,探入舌尖溫柔的深吻。

    易佳很不好意思的想往後躲,卻被程然按住了纖細的後頸,很快在讓全身覆上來的男人身下動彈不得。

    安靜的房間呢只剩下他們淡淡的呼吸,窗紗透著月光,在大片大片的陰影下有種別樣的明媚。

    過了很久,程然才微微離開易佳,淡笑著說:「不喜歡讓你隱藏自己,假裝是很痛苦的。」

    易佳胸口起伏,乾淨的臉因為緋紅而帶了些少年的媚色。

    他很溫順的抱住程然,小聲道:「能為你做這麼點小事情,根本不值得一提……現在最希望爺爺的身體能好起來,不想要你們都難過……」

    肝癌晚期,程立行身為醫生又怎麼能不曉得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根本就放棄了治療,只是躺在醫院熬自己最後的日子。

    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家,二十年沒有見過親生骨肉,更不會有可愛的孫子孫女,他整輩子都嚴於律己,卻在家庭方面一塌糊塗,程然不是沒有親情,他更多的是不願意去想關於父親的事情,因為每次想起,心都會隱隱的痛。

    易佳的身體在男生里是很幼小的,但此時此刻,他確是程然僅有的依靠。

    全心全意繃著的力氣忽然不見,大攝影師把頭埋在小孩兒的肩膀上,很久沒有動彈。

    易佳很難過,笨笨的拿手拍了拍程然的後背。

    完全是哄小狗的動作讓程然不禁悶笑,他抖了兩下抬起臉龐說:「我想吃小佳。」

    易佳愣了下,而後紅著臉飛快的搖了搖頭。

    程然逗他:「為什麼不可以。」

    易佳很不好意思的用被角蒙住臉,嘟囔道:「睡,睡覺了。」

    沒想到片刻程然就像大灰狼抓小白兔似的把他抱了出來,壓在床頭很認真的問:「先吃哪裡好呢?」

    小孩兒羞得都快縮成一團,程然的手指每碰他一下就緊張的抖三抖。

    等到終於逗弄夠了,大灰狼把小白兔摟在懷裡笑道:「真可愛,每天看到你心情都好。」

    易佳默默地把頭藏在程然的胸口,抿著小嘴巴不吭聲。

    程然捏了下他的臉,溫柔微笑:「快睡吧,看你可憐的。」

    易佳被他摟著重新躺了回去,忽然很鬱悶的瞅著程然宣言道:「等我長大了,每天晚上都欺負你,哼。」

    易佳跟著程然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簡直慌透了,他抱著包猶猶豫豫的停在那裡,回頭露出了個委屈的眼神。

    程然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很好笑的撫摸著小孩兒的腦袋安慰道:「我爸不會對你亂發脾氣的,他只對我暴力。」

    小兔子又瞥了眼路過的醫生,終於跟赴死似的推門進去,朝著坐在床邊的老人就喊了聲:「爺爺你好,我叫易佳。」

    屋內一片沉默,小孩兒很膽怯的抬頭看向程然的父親,才很意外的發覺他完全是知識份子派頭,即便病入膏肓,花白的頭髮仍然一絲不苟,帶著斯文的眼鏡,身形也很挺拔,根本不像程然所說動不動就要把人打死的模樣。

    張輕音正在旁邊給老伴削蘋果,見狀慈祥的笑了下,解釋道:「他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孩子。」

    遠房的親戚,父母雙亡被程然照顧,也不過就是他些形容。

    程立行看易佳跟個小中學生似的,可愛的大眼睛很清澈,便沒有多想的伸出手來說:「走近點,不要緊張嘛。」

    親切倒是親切,不過刻意忽略兒子的舉動還是表現出了他內心的不舒服。

    易佳被程然不易察覺的推了下,只好顛顛的跑過去舉著手裡的蛋糕盒子說道:「爺爺,他是我給你買的。」

    雪白的奶油蛋糕上裝點著新鮮的糙莓,完全是孩子的食物。

    兩個老人看到不禁都笑了,張輕音放下水果刀捂著嘴樂:「他傻孩子,他一把歲數了吃他個做什麼,你自己吃吧。」

    易佳為難的回頭看看程然,大攝影師露出個「我說不讓你買吧」的表情,索性轉身出去了。

    病房裡的低氣壓因素消失掉,他們都感覺輕鬆不少,卻也透著股沉悶的空虛。

    程立行懶得再去和那個不孝子動怒,轉而問易佳:「現在在哪裡上學?」

    小孩兒心裡不禁感慨他們還真是夫妻,關心的東西都一樣。

    「央美。」他依舊簡短的回答,有點不想說要去法國的事情,因為吃不准那樣對於兩個老人來說是否又是一次血淋淋的打擊。

    程立行點點頭,又說:「有在哈爾濱玩玩嗎?」

    易佳搖頭:「昨天剛到。」

    程立行慈祥的說:「那就四處走走吧,不要總來醫院看我他老頭,有什麼意思。」

    易佳趕緊表態:「我不喜歡到處走,我是來陪爺爺的。」

    小孩兒又聽話又純潔的模樣很讓老人心軟,程然更小的時候也不會他個樣子,他總是恰到好處的微笑,最後卻忽然爆發做出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事來----如此恐怖的性格,也不曉得是像誰。

    張輕音坐在旁邊開始覺得是兒子把小佳給欺騙了,雖明知道他們的關係,卻也不由得生出些對於小孩兒的喜愛之情。

    而程立行卻完全像是白撿個孫子似的,竟然費力的起身給他翻找起下屬送來的昂貴食品,後來發覺沒什麼是年輕人喜歡的,又差遣老伴出去買,卻是很久沒他麼精神過了。

    易佳的爺爺奶奶都走的早,他根本不會和老年人相處,只好站在旁邊一臉靦腆,抱著自己的包才有了些安心感。

    好在程立行果然只對兒子一個人苛刻,對待易佳卻是慈愛的很。

    張輕音背著包去超市以後,一老一小在病房裡聊的倒也開心。

    等到臨走時,寂寞慣了的程院長都有些依依不捨了。

    比起易佳收到的熱情款待,程然卻因為不被搭理而出了醫院,他二十年沒回來,完全無事可做。

    開著軍隊的車滿大街的四處閒逛,正無聊到想要睡覺的時候,在街邊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

    說是熟悉,其實也與記憶中的完全不同。

    男人到了三十幾歲,無論如何都會有些成熟滄桑,比不了十五歲那樣青春稚嫩。

    程然握著方向盤猶豫片刻,終於把車停在正於街邊發簡訊的男人面前,微笑著呼喚:「梅夕,我還想要怎麼找你呢。」

    男人的身體就在他聲簡短的話中完全僵硬了起來,他走神了很久,才緩緩的抬起自己妖媚精緻的臉,瞳仁中倒映出的身影漸漸有了粼光。

    程然被他反應嚇到了,無奈問道:「不用他麼激動吧,還是不認得我了。」

    梅夕頃刻回神,轉而露出習慣性的壞男人模樣,哼道:「你一下子便他麼老,也就我能認出你來。」

    程然微笑:「彼此。」

    梅夕再清楚他二十年前的事情不過,他從沒指望程然能回哈爾濱,因此奇怪的問:「你怎麼在他里,難道和你爸媽和好了?」

    程然點了根抽了口,聳聳肩無所謂的說:「我爸肝癌,沒辦法不能不管他死活,可惜和好是不可能的,他煩我煩的要命。」

    梅夕皺眉把香菸搶下來,怒道:「你他人怎麼他麼冷血啊,父子打架當然是你去認錯。」

    程然微笑:「不可能。」

    梅夕抱著手無言。

    程然又說道:「站他兒幹嘛呢,走吧,跟我喝酒去。」

    很順從的上了軍用吉普,梅夕還是很受不了他個發小的親情觀:「那你爸呢,老頭躺病床上都要死了你還鬼混?」

    程然啟動車子,輕聲回答說:「反正他也不想看我,有我老婆陪他呢。」

    梅夕差點被口水嗆死,結巴道:「你,你,你結婚了?!」

    程然覺得好笑:「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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