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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57:48 作者: 連城雪
    不同的是,比起仰慕易佳心裡更多的是驕傲與嚮往。

    他很想變得離程然近一些,甚至變得比他更有力氣去面對生活。

    因為那樣就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了。

    醫治膽小的良藥,就是因為你才有的一次又一次的勇敢。

    每每摔倒都選擇站起來跟著你繼續前進,久而久之,便總有天會展翅飛翔吧?

    「你真的很像個老師!」

    剛躲著大家的目光坐進車裡,易佳便忍不住說道。

    程然聲音溫柔磁性,談吐文雅,形象美好又不刺目,站在台前總能用豐富的知識和恰到好處的幽默感吸引住所有的學生。

    大攝影師發動了車子,聞言微笑道:「恩,大學畢業就有留校的機會,堅持下來的話也能當全職教授了吧。」

    易佳奇怪的問:「那為什麼不留校。」

    程然答案很簡單:「賺的太少。」

    易佳想起自己很平常很平常的家境,感嘆道:「教授賺的很多呀……」

    但是做知名的攝影師,尤其立足時尚界兼學術界,通告多出書多的話那麼收入遠遠超過了普通的一線藝人和暢銷作家----雖然在小孩兒眼裡錢太多了是沒有什麼用的。

    程然穩當的開著車,又開始教育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是沒有錯的,自己沒有實力惹到誰都可以當掉你的工作讓你走投無路,那人生就太慘了。」

    易佳皺眉:「怎麼會有那種人。」

    程然笑:「有啊,比如我爸媽,他們巴不得我窮困潦倒好回家結婚。」

    易佳很少聽他提起家裡非常厲害的父母,便靜靜一笑不再說話。

    正巧程然手機響了,他插上耳機接起來面無表情的恩了兩聲,那頭便掛掉了。

    小孩兒好奇:「誰啊,都不講話。」

    程然踩下油門皺眉道:「真是說什麼來什麼,明天……就跟我去哈爾濱吧。」

    程然父親的病來的非常突然,家裡大約一年多沒打過電話了,那天通知,竟是肝癌晚期。

    老人家年輕時就很了不起,是北京醫科大學畢業的國防生,又去美國公派留學,成了心臟外科專家,而且家境很好,沒多少年就當上了哈爾濱著名軍醫院的院長。

    也許是軍人的關係,他對兒子要求很嚴格。

    謙虛,謹慎,獨立都是在童年時期便被程然嵌在骨子的東西。

    而且一直到出事前程然都是個讓父母很滿意的孩子。

    但親生骨肉喜歡男人的事實,是多開放多英明也很難接受的。

    在程然的外婆死後,他就被送到北京的親戚家裡,後來考上了南方的大學,有了自己的工作,竟足足二十年沒有回去看過父母。

    也許是當年他父親眼中的恥辱太深重了,深重到讓人根本就不想再面對。

    首都機場無論何時都會有很多乘客來來往往。

    易佳叼著登機牌在自動販賣機前買了兩罐可樂,顛顛的跑回去遞給程然,又哀怨的嘰嘰道:「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好不好?」

    程然回答的很乾脆:「不好。」

    小孩兒立刻跪到他旁邊的椅子上滿臉委屈:「求求你啦。」

    程然側過頭微笑:「我說過不放你一個人了。」

    易佳保證:「我肯定不出門,每天都待在屋子裡,真的……」

    程然伸手便把他抱到腿上,問道:「你到底怕什麼,跟著我沒有人會欺負你。」

    易佳被旁邊一外國小孩瞅得不好意思了,趴在程然肩膀上哼了兩聲,沒說出話來。

    也不曉得程然這個人怎麼想的,竟然沒半點忌諱的和他媽媽講了易佳的身份,聽說老頭老太太都特別嚴肅,搞的易佳想起來就膽怯,還有可憐的喜羊羊被寄托在別人家,臨走時小狗急的流淚的模樣,讓易佳心疼的飯都吃不下去。

    程然摸了摸可愛老婆的小腦袋,安慰說道:「我爸病的都起不來床了,我媽畢竟是個女人,他們能拿你怎麼樣?」

    易佳抬起臉說:「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很生氣。」

    程然淺笑:「要氣二十年早就氣完了,誰有那麼大力氣沒完沒了的。」

    易佳想了想,又耷拉下大眼睛問道:「你是不是很擔心……」

    程然淡淡的說:「遲早有這麼一天吧,只不過我爸是大夫,永遠都給別人看病,沒想過他也會有病倒的時候。」

    易佳很認真的安慰道:「爺爺會好起來的。」

    沒想到程然竟笑了出來:「你這麼叫我真的感覺有點奇怪,我們明明沒有血緣關係的。」

    小孩兒糾結了:「那要叫什麼,我媽媽的姐姐的老公的表弟的爸爸……要叫什麼?」

    程然無語,沉默片刻說:「隨你高興吧。」

    走出哈爾濱機場的剎那,程然和易佳都停在了原地。

    馬路對面的軍用吉普前面站了位瘦弱的婦人,她面目清秀想必曾經也是個大美人,但接近六十歲的年紀還是難免的被刻上歲月的痕跡。

    血緣就是那麼奇妙的東西,雖然整整二十年未見,卻仍可以一眼看出婦人與程然不可磨滅的緣分。

    他們有兩雙相似的美麗眼眸,彼此凝視,沒有誰想起自己該上前先說句話。

    程然離開時還是十五歲的少年,再回到家鄉卻早已過來而立之年。

    想必任何一位母親面對這樣的情況,心裡都會難受吧。

    易佳左看右看,終於忍不住拉了拉程然的手腕。

    程然回神,還是走上前去大大方方的叫了聲:「媽。」

    婦人立刻眼眶就紅了,她的髮絲已經泛白,捂住臉的手也顯得蒼老。

    這讓程然有些說不出的感受。

    易佳很害怕的站的老遠不敢過去,他覺得他們這樣悲傷都是因為同性戀鬧得,所以老太太肯定一眼都不想瞅見自己。

    場面僵持片刻,車裡一身軍服的小兵伸出脖子問道:「張教授,咱們是先去吃飯還是直接到醫院啊?」

    因為見到兒子而非常失態的張輕音老人頃刻恢復常態說:「直接回家吧,我給他們做飯吃。」

    話畢就把目光投向都快鑽進地fèng的小兔子。

    說實在的她非常不樂意程然帶個不男不女的人回來繼續丟人現眼,可易佳的樣子實在是出忽她的意料。

    這孩子長得纖細可愛,又很樸素,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裝飾品,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讓女人有母性都難。

    但基於他的身份,說喜歡是不可能的。

    張輕音猶豫了片刻,伸出手來道:「是小佳嗎,躲那麼遠做什麼,過來吧。」

    易佳只好硬著頭皮走過去,緊張的滿手是汗,怯怯的叫了聲:「奶奶……」

    早就任命這輩子不會有孫子了,可聽到這樣的稱呼從可愛的男孩口中叫出來,還是很讓人有錯覺感。

    身為高級知識分子,張輕音並未露更多的聲色,不過很有修養的微笑道:「把行李給小趙,快上車吧。」

    很有眼力價的小兵立刻跑下車,很麻流的把他們的行李都放置好,又拉開車門等著大家都上去,才做回駕駛座穩穩的把吉普開出了機場路。

    程然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小孩兒就只好和張輕音坐在後面。

    他從來都不會講客套話,便無奈的看向車窗外發呆。

    倒是張輕音主動提起事情問道:「小佳在哪裡上學啊?」

    易佳老實的答道:「央美。」

    張輕音笑說:「學藝術的啊,程然小時候也喜歡那些。」

    易佳尷尬的彎了彎嘴角。

    車裡又恢復安靜,大概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允許他們張口。

    程然有些煩悶的看向窗外,他能體會母親如鯁在喉的痛苦,也心疼易佳膽戰心驚的緊張,事到如今,再去責怪誰都是說不過去的,錯的,只是自己天生的選擇。

    隨手點了根煙,程然吸了口說道:「我們住酒店,把行李放好就在外面吃吧,早點去看爸怎麼樣了。」

    其實張輕音盼兒子盼了二十年,永遠都是打電話慰藉心裡的思念,可冷不丁真的回來了,這麼個大男人又和記憶里的孩子完全不同,簡直讓她舉手無措。

    易佳坐在旁邊見程然母親的臉色有些黯淡,便小聲建議著說:「……還是不要吧,奶奶肯定都準備好了。」

    程然朝後視鏡看了眼他,淡淡的回答:「聽話。」

    小孩兒只好無奈的對著張輕音眨了眨眼睛。

    從來是都是修養十足的好,這位老教授生平最怕面子過不去,她無語片刻,轉而就壓下內心強烈的失落,已有皺紋的臉龐微露溫和笑容:「恩,你們覺得方便就好。」

    把所有瑣事都折騰下來,已經是天黑的時候了。

    原本老太太讓他們休息好第二天再去醫院,可程然堅持正事要緊,哄著易佳睡下便趁夜到病房去看望爸爸。

    他還記得上次在這個滿是消毒藥水的地方的時候,自己被打得很慘。

    外婆屍骨未寒,親生父親便氣得滿眼通紅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不是衝動也不是懲快。

    而是真的有那種與其當同性戀還不如去死的種種感覺。

    程然年少時的怨恨,如今早已不在。

    但推開病房門的剎那,看到床上被各種管子和儀器包圍的老人,還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曾經那麼強大的存在,就這樣轟然倒下了。

    令人很難接受。

    張輕音見兒子面無表情的僵在那裡,便走到病床前對著昏昏欲睡的老伴說:「醒醒吧,看是誰來了?」

    剛有些困意的程立行恍惚的睜開眼睛,側頭望向門口,並沒有把那個非常陌生的男人認出來。

    倒是程然很尷尬的上前笑道:「爸……我來看你了。」

    沒想到程立行馬上激動的伸出顫抖的手,雙目圓睜聲音嘶啞的罵嚷:「出去,你給滾出去!」

    張輕音按住他傷心的說:「你這是幹什麼啊,孩子好不容易肯回來,你就別再折騰了!」

    程立行顯然已經有了心病,毫不客氣的大聲道:「讓他走!」

    程然僵在原地,瞅著父親吃力的喘著粗氣的模樣,心裡百般滋味都涌了上來。

    他修養良好的微笑,把手裡的補品和水果放下,便轉身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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