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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57:48 作者: 連城雪
    疑惑的走出吉普,找到身上背了五六個包的果然問道:「小佳呢?」

    果然神神秘秘的噓了下,拉著他竊笑的擠進好幾個人圍著地方,竟是累倒的小孩兒在道具椅上安靜的睡著了。

    易佳還穿著夏爾經典的黑白伯爵服,及膝的褲子和皮靴間露著纖細的小腿,沒有弄任何啫喱的柔軟黑髮上是燦爛精緻的錦制花朵,配著那張純淨無瑕的睡顏,像極了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少爺。

    難怪這群愛好者要縮在旁邊偷拍呢。

    程然拍了下正在抓角度的男生,接過相機跪在那很利落的幾張連拍。

    大家好奇的圍著他想問問攝影門道,說話的聲音大了些,睡得脖子疼的小懶豬便被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張開眼,看到程然有點意外:「你怎麼來了……」

    而後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別人的衣服,手忙腳亂的拿下花和眼罩,不好意思的微笑。

    程然淡笑:「恩,這裡離店裡比較遠,省得你坐公車了,吃飯去嗎?」

    易佳聽話點點頭:「好啊,等我換好衣服。」

    果然故意在旁邊搗亂:「不可以,小佳晚上要和我們去唱K~」

    程然從來不霸道,徵詢意見似的看向易佳。

    小孩兒左看又看了兩秒,為難的拉住程然的手說:「我要去吃飯。」

    認真的模樣逗得果然笑個不停。

    易佳喜歡在程然開車的時候坐在他身邊,看窗外不斷倒退的景色,CD機的音樂總是和自己心意的動聽。

    放水瓶的地方總是會放著不同的鮮花,花香混著淡淡的香水味,會讓人覺得完美主義也不錯。

    偶爾偷看他時,程然也會朝著後視鏡中的自己微笑。

    一如既往的溫柔而美好,總是讓人心中溫暖。

    程然把吉普開上高速,第無數次的開口問:「小佳,回去住吧。」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當初要賭口氣的幼稚心態已經淡了很多,但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還是有些不甘。

    正當小孩兒猶豫的時刻,他的手機竟響了起來。

    陌生的號碼讓易佳很疑惑的接起:「喂,你好?」

    那便傳來成年女人的聲音:「是易佳嗎,我是沐菲的媽媽。」

    柔和間摻雜著掩飾不住的憔悴。

    已經很多約沐菲出來她都拒絕了,易佳趕快答應:「對啊,阿姨好。」

    沐媽媽猶豫片刻,語氣苦澀的說:「你現在……能不能來醫院看看他,沐菲想要見你。」

    這個地點讓小孩兒腦子有點懵了,消毒水的氣味總是帶不來什麼好消息。

    他嗓子發緊的問道:「沐菲怎麼……」

    沐媽媽打斷他的困惑,像是哭了:「想見菲菲就快點來吧,在新橋。」

    說完電話那邊就傳來盲音。

    易佳呆滯的拿著手機愣了好一陣,才慢慢看向滿目關心的程然。

    那個晚上和平日沒有太多不同,可趕到病房的易佳的世界卻再度改變了。

    他沒有幸運到和電影裡似的聽見朋友對他最後的話語,病床上的沐菲被各種管子和醫療器械所環繞,還殘留著稚氣的美麗臉龐,已經全沒了血色,將要永遠安靜下去。

    先天性心臟病,出生時便因藥物攝入過量而失去聲音,從未上過學,朋友屈指可數,最大的夢想是當個美術教師,喜歡漫畫、漂亮衣服和蘭波的詩。

    這就是易佳對她的完整了解,全部了解。

    就在他為了自己的小情緒任性難過的那段日子裡,這個女孩走完了短暫人生最後的道路。

    再次坐在程然寬敞舒適的客廳里,竟然是這樣的狀況。

    易佳衝到醫院的時候,沐菲的家人已經亂得不像樣子了,根本顧不得完全傻掉的小孩兒。

    醫生護士似乎看慣生死,表情平靜的給那個已經離去的女孩子蒙上了白布。

    從沐媽媽的痛哭中得知她的心臟問題很大,移植手術又不成功,很明顯的排異反應後終於沒能堅持過去。

    可是易佳對手術卻完全不知道,他記不得沐菲是從哪天起不再出來找自己玩,可是每次給她的簡訊,大部分時間都能收到熱情洋溢的回覆,這樣的死亡,根本就是……太突如其來了。

    呆呆的站在病房門外,易佳想起了父母離開的事情。

    周身也全是消毒水的氣味,自己做了開顱手術,連爬起來去看他們遺體的機會都沒有。

    全部都……好殘忍。

    溫熱的牛奶杯被塞進手中,終於讓易佳回過神來。

    他還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漆黑的大眼睛很空洞的看向坐在旁邊的程然。

    易佳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的了,大約是被程然從醫院強行抱了出去,話都沒說就塞進林肯吉普里拖回了家。

    程然打開空調,微微笑了下:「別胡思亂想好嗎,要哭就哭吧,還是要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客廳並沒有打開燈,落地窗外月光如水,照的簡約的家具都有著斑駁的落影。

    易佳有些疲憊的把雙腿蜷縮到沙發上,眼神愣愣的保持沉默。

    瘦弱的肢體完全停滯在那,像個壞掉的玩偶。

    程然就怕他這個樣子,失去雙親無家可歸的打擊已經讓易佳產生了輕度自閉症的傾向,好不容易才把小孩兒帶進正常生活的軌道,命運又讓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一旦反覆,再想治好就麻煩了。

    沐菲並未來過這裡幾次,她不會講話,程然對那個女孩子微薄的印象僅限於她的笑容和美麗,但能讓易佳喜歡的,多半是善良的人。

    很心疼的凝視了小孩兒兩秒鐘,程然溫柔的握住他的手道:「小佳在想什麼?」

    易佳聞言凝滯片刻,小聲說:「我是不是很自私……有什麼難過的事情……都會對沐菲講,可她去動手術……我卻根本不知道……都是我不好……我還在外面玩……她就這麼……孤單的走了……」

    原本忍住的淚水,因為傾訴而觸動心結,漸漸的湧出了他早已發紅的眼眶。

    程然替小孩兒擦下去,易佳反而哭的更厲害,小臉全都濕了起來。

    黑夜裡,這樣忍耐而無聲的啜泣顯得特別無助。

    程然很耐心的拿過面巾紙陪在他身邊,等待著易佳稍微平靜了點兒,才淡淡的開口道:「我比小佳自私多了……」

    易佳詫異抬頭,大大的張著濕漉漉的眼睛。

    程然總是平靜的臉竟泛起絲苦澀,他溫聲說道:「我的父母都很忙碌,從小都是外婆照顧我,平時我的功課也很好,並不太讓他們擔心,可是你知道我是喜歡同性的,十五歲那年,和同校一個叫梅夕的男生搞在了一起,便借著補習的事情很少回家,那時我外婆得了重病,她心疼我會難過,讓父母對我隱瞞,自己卻癱瘓在醫院裡……」

    聽到這易佳很奇怪的問:「那你要看外婆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啊……」

    程然悔恨的搖搖頭:「我……我在外面混得太得意忘形,幾乎都把她忘了,記得外婆去世是個雨天,她也是臨走時想看看自己唯一的外孫,便叫我爸去找我,我爸是軍醫院的院長,因為發覺我很久沒上補習班而生氣,竟然通過關係叫了好多當兵的滿城找,最後從梅夕的床上把我抓了回去,等我衣冠不整的跑到醫院,我外婆已經去世了……」

    易佳做不出這種事情,還帶著哭相的臉很不敢置信的看向永遠溫柔善良的程然。

    程然長嘆了口氣,靠在沙發上反而笑出來:「哎,其實沒想告訴別人這件事情,大家都以為我是主動出櫃的,其實要多丟臉就有多丟臉,那次我爸狠狠的揍了我,此後我們便很少講話甚至失去了聯繫,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仍然忘不了當天他臉上的恥辱和憤怒……你說是我自私還是你自私呢?」

    易佳沒想過程然竟有這樣的過去,他傻傻的糾結了半天,才問:「那你……後悔嗎?」

    程然微笑:「後悔有什麼用,我只是學會了要好好地對待自己愛的人,不要把遺憾都留到明天,至於為了已經發生的事情自我譴責……就算了吧。」

    易佳抽抽鼻子,又傷心地抱著腿坐在旁邊發呆。

    程然撫摸著他的小腦袋道:「剛才我說我懂你,你一定不會理我,現在我說我懂你,希望你想開點,你會不會聽話?」

    易佳慢吞吞的點了點頭,嗓子啞啞的說:「可我還是很難過……」

    程然微笑:「不難過就不是小佳了。」

    易佳不好意思的擦了下眼淚,輕聲問:「程叔叔……也會離開我嗎?」

    程然彎著嘴角說:「小佳把這杯牛奶喝了,我就永遠都不離開小佳。」

    明明就是沒關係的哄小孩子的話,可易佳還是憋著抽泣把杯子端到嘴邊,一邊掉眼淚一邊大口大口的將牛奶咽了下去,可憐兮兮的模樣是小動物才有的,根本不像心思複雜的人類。

    程然心疼的用指尖擦了下他的淚痕,溫聲道:「去洗個澡乖乖的睡覺,明天什麼都是新的。」

    易佳搖頭:「我要和你待著,不想自己一個人……」

    程然無奈的微笑,真的越來越拿這個孩子沒有辦法,只想不講道理的對他好,只想全心全意守護著他發芽開花,枝繁葉茂。

    有對待晚輩的保護,也有對待愛人的心疼。

    那晚易佳躺在程然的懷裡又哭了很久,他不是不明白自己應該堅強,但眼淚就是沒有理智出來止住,後來實在是累了,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儘管蓋著溫軟的被子還是蜷縮得像只兔子。

    反倒是程然有些失眠,胸前瀰漫著易佳淡淡的呼吸,是和他本人同樣微弱的存在。

    這些年過著幾近毫無目的,沒人靠自己,自己也無需靠別人。

    但易佳是他不能改變的責任,在這個世界裡除了程然,不會再有誰去負責他的人生。

    想讓他成長,想讓他懂事。

    更想的,是讓他幸福的度過每一天。

    不單純的愛情,不單純的親情。

    就這樣逐漸放在生命里,卻是最最單純的擁有。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易佳眼睛都哭腫了,悶在被子裡死活不要出來見人,程然哄了半天沒奏效,乾脆趁這個機會開車去了果然那裡,把小孩兒的家當全都打包回家。

    聽到這件不幸的事,任誰都會很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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