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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6:09 作者: 印久
韋景煊挑了兩支晶瑩紅潤的糖葫蘆,給了錢,往回走。
身後突然有人叫他:「景煊,景煊!」韋景煊一回頭,看到了重圓。
重圓依舊獅子鼻、銅鈴眼,發了福後,更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溫柔感。他的光頭上長出了一寸來長的頭髮。
韋景煊笑說:「大師,你這是還俗了?」
重圓摸摸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沒有,這些日子太忙,都忘了剃頭。」
「你又要出任務?」
「是啊,有事去趟上海。你呢?」
「我先送丈人他們去天津,然後也要和我夫人一起去上海。」
「你結婚了?你……你是景煊吧?」
韋景煊點點頭:「現在我長得太高,動作又太利落,已經扮不了我姐姐啦……」重圓看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便站住等他。果然韋景煊呆了一會兒後,又開口說,「大師,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告訴我:瓶子裡的空氣因瓶子的形狀大小,生成了自己的形狀大小,離了瓶子,並無固定的形狀和大小。『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為物所轉,故於是中,觀大觀小,若能轉物,則同如來,身心圓明,不動道場,於一毛端,遍能含受十方國土』。」
重圓有些訝異:「我們還說過這話?」
「說過的。當時我就想向大師請教,如何才能不受物轉,反而轉物?」
「你有什麼困擾?」
「我……我不得已扮成我姐姐,時間一長,有時自己也糊塗了,不知我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我如今也有了妻子,我怕我行為舉止不夠剛毅果斷,會令她也蒙受恥辱。」
「那你就學學那些『剛毅果斷』的男子,慢慢改掉身上的『陋習』。持之以恆,總能成功。」
「可是,如果我本來不是那樣的人呢?我也非得適應我所在的器物環境,把自己修整得面目全非嗎?」
「有何不可?」
韋景煊不服氣地瞪著重圓。重圓微微一笑:「這不是你要的答案?」韋景煊不說話。
「你們呀,一個個的,明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卻非得向別人要求證。你都說了,『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為物所轉,若能轉物,則同如來』,怎麼還來問我到底哪個才是你本性,究竟要不要修整你本性?我想想,你在慶王府扮奕劻的兒媳,溫柔嬌俏,楚楚動人;你答應幫我兩位朋友運送炸藥入京,又飛揚勇決,當機立斷。這裡哪個是你本性?或者說,哪個是女子性格,哪個又是男子性格?男女性格,真有一定?即便現在如是定了,那將來又如何?本來沒有什麼男人性女人性,你是怎樣的人,就是怎樣的人。只要遵循你自身的真如本性,你自能破除迷霧,自由轉物。」
韋景煊說:「大師,你的話,似乎有理,似乎無理。我要能按我的真如本性行事,自然也不會有許多煩惱。只是外界框限如鐵柵欄,束縛的我不能動彈。我即便明了自己是怎樣的人,卻又怎能罔顧他人,完全依照自己的本性行事呢?」
重圓搖頭:「你以為這鐵柵欄是別人給你打下的,其實是你自己心裡建造的。你若真想得明白,心裡身外,自然無一柵欄。」
韋景煊皺眉沉思。他不由得想到韋春齡,覺得她和自己個性相反,處境相同,但她似乎並不像自己般整天憂心焦慮,即便一時為情所惑,陷入迷障,也能很快斬斷困惑,活得隨心所欲,莫非就因為她心中已沒有束縛她的柵欄了嗎?
重圓看看時間,拍了拍韋景煊的肩頭,笑說:「別太為難自己了。你看,幾千年的封建王朝也隕落了,沒有什麼柵欄,是過不去的。」說完,他拎起包和韋景煊道了別。
韋景煊在原地站了會兒,這才回去車廂。那木已經等得不耐煩,一看到他,便不顧周圍人調侃的目光,從位子上站起來,向他迎去。
第68章 尾聲
韋景煊等奕劻一家在天津安頓好後,便和那木一起去上海。奕劻因在天津頻頻遇到親戚,便偕同合佳氏陪女兒女婿一塊走。載振對韋景煊始終心存芥蒂,巴不得他快點離開,他留守天津寓所。
韋守中重新見到小兒子,高興異常,連帶對兒媳也十分客氣。兩位莫夫人更是對那木疼愛有加,整天拉著她逛街購物,送她這樣,送她那樣,有時晚上睡覺也拉她陪著。
奕劻則遠不如女兒受歡迎。他一廂情願地以為大清既然亡國了,他和韋守中以往的恩怨也該一筆勾銷,大家相逢一笑,從此開開心心地做兒女親家。
但韋守中不如他所願,除了剛見面時,看在兒媳份上,勉強應付了他一番外,後來就不理他了。
奕劻在上海比在天津更寂寞,成天與合佳氏兩個人呆在公寓裡,自娛自樂。
奕劻現在很懷念天津了,只等女兒辦完婚宴,好趕回去。
撇下這個失意人,韋守中家久違地熱鬧起來。韋春齡最先回的家,韋景煊其次,等他到家後兩天,他們兩個哥哥韋景固、韋景廣也從廣西趕來。一家團圓,無限喜悅,無限感慨。
韋守中夫妻在和韋春齡同住了幾日,見識過她的行事做派後,儘管嘴上不承認,但心裡都明白,他們是管不住這個女兒了。她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她在那個廣闊無垠的世界裡,鯤鵬展翅,鯨魚高躍,若硬要抓她回來管束,只會傷害到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