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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6:09 作者: 印久
那股蠢動的厭煩感又升起來了,蘑菇雲一樣占滿心間。她想:「真是何必呢?我有什麼錯,要找人假冒未婚夫,欺騙我最親近、最心愛的人?他們又有什麼錯,要被他們時刻掛念於心的孩子像小丑一樣捉弄?」
鄭如如一本正經地在說話:「良弼一死,宗社黨算是完了。奕劻收了袁世凱的賄賂,和他一起正在積極勸太后同意皇上退位。估計這幾天,就要變天了。只是如伯伯所說,袁世凱這人不可信。這次以推翻清政府為第一要務,他和我們聯合了。下次,等清政府一完蛋,就輪到大家一起來搶這塊大蛋糕了。伯伯,你開過將弁學堂,和兩廣、雲貴、福建等地的將領熟識,你不妨趁現在,多聯絡他們,說不定馬上會再有用武之地呢。」
韋守中捻須笑說:「銘記老弟真是後繼有人。不瞞你說,以我對袁世凱的了解,他不甘心孫先生給他的那點權力,等他正式當上大總統後,必定另要興風作浪。我已和福建的幾個老友聯絡,若當真有這麼一天,我必充當討袁先鋒,到時,還要請同盟會各位多多指教。」
莫靜姝插話說:「你們別一見面盡談論這些。如如,鄭大人現在還在京里嗎?我們改天找個時間,也要登門拜訪。」
鄭如如一猶豫,韋春齡從旁說:「媽,你饒了她吧。她十四歲就離家出走了,到現在還沒回去過呢。」
眾人一愣,都有些尷尬。鄭如如也不明白韋春齡的意圖。
莫靜姝先恢復過來,說:「好好的,怎麼就離家出走了?難道是為了你加入同盟會的事?這點上,我們和鄭大人倒有的好說。」
韋春齡搶在鄭如如前面說:「不是為這個,是為了她逃婚。」
眾人又受了一擊。鄭如如似乎察覺到朋友將有驚人之舉,喝了口茶,索性默不作聲地看起戲來。
韋春齡笑說:「都是我不好。媽和小姨昨日說物色了人選,要我去相親,我一聽嚇壞了,便想去會中找一個人冒充我的未婚夫,糊弄過去。我是隨便想想,誰知我的會中朋友們當了真,今天派來個人,認真冒充起我的未婚夫來。爹,媽,小姨,我這裡給你們賠罪啦----我沒能按你們的意願長大成人,是我對不起你們。但我就是這樣子的,我自己不覺得不好,以後也不會改。這一點,還請你們原諒。」
她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韋守中和兩位莫夫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韋守中一臉難堪,側轉了身子,不受她的禮。莫靜姝則鐵青了臉,等女兒一站起,便說:「鄭公子不是鄭尚書的兒子嗎?」
韋春齡一愣:「她是鄭銘記的孩子。」
「他結婚了沒?」
「沒。」
莫靜姝勉強笑了笑:「婚姻大事,豈同兒戲?人家肯為你幹這種事,對你也算用心。我們家和戶部尚書家門當戶對,當真結了這門親事,我想,鄭大人也沒什麼不願意的。」
韋春齡震驚地看著她母親,她知道自己的話白說了,他們永遠只相信他們認可的,把其它當作囈語,像耳旁風一樣忽略了。以往,韋春齡總是順著他們,說歸說,做歸做,避免給自己找麻煩。但今天,她偏要當下刺頭了。
韋春齡二話不說,走到鄭如如身旁,一伸手,揭下她的帽子。鄭如如一頭秀髮如瀑布般披散下來。女人們驚叫起來。韋春齡大聲說:「媽,難道你要我嫁個女人嗎?」
莫靜姝拍桌子而起,似要揍女兒,忽然一陣頭暈,向後倒去。莫靜蘭忙伸手扶住她,讓人去取嗅瓶。
韋守中連連搖頭,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直喊「荒唐荒唐」,「作孽作孽」。
莫靜蘭忍淚埋怨韋春齡:「春兒,你變了。你以前不會這麼對我們的。」
韋春齡直挺挺地站著,看大家七手八腳地照顧她母親,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做錯事卻被眾人包容的罪人,忍不住有點悽惶。
這時,唐伯被人叫出去了會兒,他很快撒開兩腿,像年輕人一樣跑了回來,邊跑邊叫:「皇上沒了,皇上沒啦!」
眾人還沉浸在前一波的打擊中,又被這更大的一浪衝擊得東倒西歪了。
韋守中顫巍巍地站起,問說:「皇上怎麼沒了?你把話說清楚!」
唐伯完全拋開了與年齡相符的老成持重,他當著主人面叫說:「剛剛得到的消息,宣布皇上退位了!滿清完了,再也沒有皇上啦!」
仿佛是呼應他的話,外面安靜的街道也像煮沸的水一般喧鬧起來。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大哭大鬧;有人沿街狂奔,發出也不知是笑還是哭的悚然聲響。
韋家也亂套了。韋守中跑到花園中,仰天長嘆,流下幾道清淚,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與誰對話。唐伯和韋四喜擔心地站在他身後,隨時預防不測。兩位莫夫人抱頭痛哭。莫靜姝忘了不久前的鬧劇,一手牢牢抓住女兒的手尋求安慰。小鉤子和兩個年輕丫頭見別人哭,也跟著哭。祝嬤嬤和幾個年紀大些的僕婦則偷溜去自己房中念經拜佛,仿佛天要塌下來了,她們得趕緊祈求災難不要降臨到主人一家和自己的頭上。
韋春齡和鄭如如大概是在場唯一從心底里感到歡欣鼓舞的一對。兩人相視一笑,從對方的眼裡確認了自身的喜悅和驕傲。一個時代結束了,其中不乏她們的功勞呢。韋春齡心上那點悽惶,不知不覺間,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她重新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