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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6:09 作者: 印久
趙爾豐沉默片刻,苦笑說:「當初王人文和我都覺得突然將川漢鐵路收歸國有怕是不妥,但他選擇為民請願,我選擇服從朝廷,想不到殊途同歸,他落了馬,我馬上也要步他後塵。」
韋景煊說:「那倒未必。朝廷已焦頭爛額,失去了控制能力,只要伯伯想,未必定會失去四川。」
「我這職位,是朝廷給的,寧可他們負我,不可我負他們。國家命運,氣數使然,我個人能做的,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何況,聽說袁氏將重新走馬上任,北洋軍一出動,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韋景煊故意用話試探,本來聽他說得忠心耿耿,心下猶疑,待聽他提到袁世凱,便想:「這人應該已經聽說爹被派來川省之事,卻一句不提,他故意在我面前表達對朝廷的忠心,可能是怕我套他話,一旦坐實他對朝廷有二心,則罷免之事成板上釘釘。他提袁氏,則是對清廷猶存信心,可也未必沒有他想呢。」
韋景煊決定賭一把,他說:「患難見人心,伯伯對朝廷忠心可鑑,相信太后和攝政王他們定能明白伯伯苦心。只是這麼一來,伯伯更應該放了蒲殿俊他們。」
趙爾豐心想:「這小子怎麼屢次慫恿我放人?到底是他和他老子串通,故意給我下套,還是他其實也投靠了革命黨?之前,似乎聽說韋守中的兒子與同盟會有瓜葛……」
韋景煊侃侃而談:「這幾個人,是引發起義的導火線,革命黨至今拿他們作幌子,煽動群眾,一味關著他們,甚或殺了他們,只有火上澆油,助革命威勢,添朝廷誤解,陷伯伯自己和四川於更深的危境,有何好處?」
「可是他們一心恨我,此時放了,倒還當我怕他們,出去後更肆無忌憚了。而且放了他們,我們若和革命黨談判,就少了一個重要的籌碼。」
「所以不能白放。」韋景煊從懷中掏出一張寫得密密麻麻的紙,交到趙爾豐手上,趁他看時,解釋說,「這封《哀告全川叔伯兄弟書》寫得明白,蒲殿俊等對革命成果感到滿意,然繼續下去,恐會動搖國家根本,使民不聊生,外部勢力,趁虛而入,所以請求他們終止起義。只要蒲殿俊等十三人在上面簽了字,當眾一念,革命黨這次的作亂由頭就沒了大半。」
趙爾豐看了信,猶豫說:「這得他們肯簽名,但你也看到了,他們一個個橫的什麼似的,絕不肯在這種告知書上簽名。」
「伯伯,能讓我試一試嗎?」
趙爾豐可能覺得韋景煊的提議不錯,抱了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同意他帶著秦逸民去牢房勸說那十三個人。
韋景煊和秦逸民走入大牢。獄長已收到趙爾豐的命令,忙將他二人迎進自己平日坐班的房間,端上茶水點心。
韋景煊讓獄長先去提蒲殿俊過來。獄長一走,韋景煊忙拉了拉秦逸民握緊的拳頭,低聲說:「師父,趙爾豐已經游近魚餌,這時候別衝動。」秦逸民點點頭,鬆了拳頭。
韋景煊心裡緊張,想:「決不能叫秦逸民現在就劫獄。他會功夫,溜起來不費事,我和那木可要成趙爾豐的出氣筒了。」
不大會兒功夫,鐐銬聲響,蒲殿軍被帶了進來。獄長識趣地離開,但他留下兩個獄卒,守在門口。
蒲殿俊神色憔悴,鬍子拉碴,和韋景煊在北京遇到時相比,似乎老了十歲。他見到韋景煊和秦逸民,驚得睜了睜眼。韋景煊沖他微微搖頭,蒲殿俊忙垂下雙眼。
韋景煊讓蒲殿俊坐下,嘆息說:「蒲先生,你可受苦了。」
蒲殿俊不明他用意,沒有出聲。
韋景煊好聲好氣地說:「你參加過殿試,中過進士,也領過政府津貼,出洋留過學。政府對你,不是只有逼迫吧?」
「我不是為了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代百姓抱不平。可你對政府不滿,可以舉報,可以投訴,可以利用你主編的報刊雜誌批判揭露,何必定要走極端,與匪黨勾結,反叛朝廷呢?」
「蒲某人組織成立保路同志會,就是為了將大伙兒的不滿上達朝廷,結果如何,你也看到了。至於勾結……勾結匪黨,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韋景煊故作驚訝:「蒲先生,你們不是同盟會的?」
蒲殿俊瞪了他一眼:「我可以發誓,從沒入過這個會。」
「唉,可是同盟會的人拿先生你們作幌子,到處生事。現下,已知的雲南、湖北已經淪陷,湖南、陝西、江西、山西、四川等多個省正在鬧獨立。鐵路督辦大臣端方被人砍了腦袋。袁世凱重新上任,率北洋軍準備反攻……人人都說,國家若亡,起因便是這次保路運動。而這次保路運動的發起人,便是你蒲殿俊先生。」
蒲殿俊連連搖頭,臉現驚惶之色。
韋景煊心想:「我果然沒看錯,這人雖對政府諸多不滿,卻並沒有推倒另立的意思,他充其量,不過擁護立憲制罷了。」他又嘆了口氣,說:「看來,外界傳說你們和匪黨聯手策劃此事,是冤枉了你們。」
蒲殿俊下意識地點點頭。
「這就好辦了。現在的四川總督趙大人,因為之前受命上司,行動過激,被匪黨利用來製造了事端,已經懊悔莫及。我因認識先生,在他面前美言了幾句,他讓我帶這份告知書來給先生,說只要你們十三人肯在書上簽名,並當眾朗讀,立馬就放你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