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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6:09 作者: 印久
船頭甲板上此時只有侯英廷一人。他赤著雙腳,盤腿坐在船舷邊釣魚。他身旁放著一大一小兩隻桶,小一點的桶里放魚餌,大一點的裝他釣上來的魚,現大桶內還空無一物。
韋春齡和侯英廷打了招呼,學他的樣子,脫了襪子在甲板上坐下。
她把兩隻腳浸到水裡。侯英廷瞥了眼,說:「早上水冷,仔細別著涼了。」韋春齡說:「不礙事。」她雙腳亂踩,水花四濺,侯英廷身上的衣衫也濺到了水,他卻不為所動。
韋春齡促狹心起,忽然伸手掬了把水,直接往侯英廷褲/襠上潑去。
侯英廷忙拿手邊大桶一擋,佯怒說:「再鬧,早飯沒魚吃了。」
韋春齡一聽,立刻收斂了。
她和黃明堂等人如此鬧慣了,自己不覺得什麼,看在侯英廷眼裡,更覺得她是個調皮的男孩子,心裡有幾分可惜之餘,又不禁有幾分感傷。
侯英廷和韋春齡說起昨天的事,韋春齡忽然想起來,把俞挽師送她的手鐲給他看。
侯英廷接過手鐲彈了彈,又對著光看了片刻,不由得吹了聲口哨:「不管她什麼用意,這鐲子確實難得。她既給了你,你就好好收著吧。」
韋春齡將鐲子重新戴上手腕,又著意看了看他。侯英廷被她看得奇怪:「幹嗎?」韋春齡搖搖頭,心想:「俞挽師既然看出我是姑娘家,想必把我當作英廷哥哥的未婚妻,所以才把這隻鐲子給了我。不過這話我現在可還不能告訴他。」她心裡愉悅,臉上也忍不住泛出絲絲笑意。
侯英廷看著她,心中又一次怦然而跳。他怕對方察覺自己的心思,忙抓了個話題,說:「俞挽師這人,脾氣古怪,她才見面就給你這份禮物,看來是很喜歡你。」
韋春齡被他勾起了興趣:「這人以前真是你上司?」
「是啊。你別看她現在身子骨弱了,年輕時候可是一員猛將。」
「可她是個女人……」
「穆桂英不是女人?樊梨花不是女人?劉永福將軍當年組建黑旗軍,在越南境內數次擊敗侵略的法軍。黑旗軍主力是盾牌隊,盾牌隊主力是飛雲隊。飛雲隊全是女兵,飛雲隊的統帥,是劉將軍的如夫人。她率領的飛雲隊,每次打仗時踩著空中飛索,高來高去,神出鬼沒,敵人們怕她們怕得什麼似的。」「全是女人?」「是女兵。俞挽師是這位如夫人手下第一戰將。她後來受了重傷,不得已才退伍。我剛入隊時,替她當通訊兵,受過她不少照顧。」
韋春齡是第一次親身接觸到一位光明正大幹著男人活的女人。俞挽師雖然已經退伍,但依舊是一大幫派的堂主,在社會上叱吒風雲,令多少鬚眉俯首稱臣。她想著俞挽師,想著劉永福那位如夫人和她的飛雲隊女兵們,又不禁拿俞挽師和自己做了番比較,認真考慮了下她恢復女身後,依舊隨著自己心意生活的可能性。
侯英廷見她突然不說話了,不由得有些不安,但很快,她又露出笑容。
侯英廷清了清嗓子,說:「那次在燕子山,你……」
霧氣漸漸散去,幾隻飛鳥凌波貼水飛過。侯英廷的魚竿猛地動了幾動,終於有魚上鉤了。
船家將侯英廷釣上來的刀魚剁碎,包了餛飩,給他們一人一碗。
侯英廷吃著餛飩,再一次漫不經心地問:「那次在山中,你為什麼突然走了?」
韋春齡吹著一隻大餛飩,頭也不抬地說:「會中有急事。」
侯英廷不信:「可你前一天還想著留下打獵呢。」
韋春齡堅持:「之前忘了,晚上突然想起來的。對了,那天我走的時候,聽到你在夢裡叫我的名字。」侯英廷「呵呵」地乾笑了兩聲,低頭喝湯。韋春齡卻湊近他,眨著一對天真無辜的大眼睛問,「你夢見我什麼了?」
「忘了。」
「騙人。」
「真忘了。」
韋春齡順利轉移了話題,但她不想就此中斷談話。她現在對著侯英廷,像一隻貓對著毛線球,心裡痒痒的,忍不住去撲騰。她說:「英廷哥哥,你這次來上海,是有重要事情吧?卻為了我爹,奔波來去,耽誤了許多時間。」
「事情都辦完了。你爹對我有提拔之恩,我在他不順當時略加援手,也是應該的。」
「知道你為人的,覺得應該;不知道的,還以為……」
「以為什麼?」
韋春齡狡黠一笑:「以為你還惦記著我的姐姐呢。」
侯英廷暗叫「慚愧」,他想:「如果他知道我每次見到他就心慌氣短,該有的不該有的念頭一股腦兒湧上,我心裡為之動搖的根本不是他姐姐,而是他本人,他會如何想我?」
如果說上次在燕子山,侯英廷還能把自己的春夢當作醉酒後的一時失誤,這次,他與韋春齡接觸下來,她救父親時的沉著機敏、殺伐果斷,以及她在自己和俞挽師關係上的分寸拿捏等,卻都讓他清清楚楚地意識到,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陷入對一個男孩子的傾心中。
侯英廷有點大男子主義,還有些軍人式的迷信。對他來說,愛上男孩,那他本人離變成娘娘腔也不遠了。而一個娘娘腔的統帥,只能給他的軍隊帶來失敗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