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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6:09 作者: 印久
到了月仙窟,韋景煊領著一群人一擁而入。老闆認出他是韋守中女兒,忙先放下其她幾個散客,領全體夥計過來熱情接待。
韋景煊翻遍了鋪子,給自己定做了兩套日常穿的春季套裝、一套出席正式場合的旗裝、一套普通洋裝、一套舞會裝、一套馬術裝、一套運動裝,又買了兩件現成的西洋女子內衣。他給那木也定做了兩套洋裝。
那木沒穿過洋裝,對日常穿的衣服也不甚了了,聽韋景煊對各種料子及它們適宜做何種衣服如數家珍,對他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韋景煊又讓跟進來的丫頭們自己挑布料,每人送她們一套衣服。丫頭們歡天喜地,覺得這位新福晉為人真不錯。
韋景煊早讓老闆把所有帳記在慶親王府頭上,反正不花他的錢,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老闆樂開了花,化身飛燕,滿樓亂躥。那木和丫頭們也忙著挑選料子。
韋景煊在旁邊看了會兒,忽又覺得無聊。他一無聊,那個盤纏著他的難題又像幽靈般浮現。他嘆口氣,走出了月仙窟。
隨從們不知去了哪裡,只有小鉤子看到韋景煊離開,跟了上去。小鉤子並不稀罕多一套白得的衣服,對慶親王府的鶯鶯燕燕們也升起了一股優越感。她昂著下巴,跟在正主後面。
他們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來到彌勒殿裡面。這裡賣朝珠、手串和書畫,每樣都價值不菲,所以相對比外面安靜些。韋景煊隨便看了幾家鋪子,給幾位猶豫不定的貴婦人出了些主意,便走出大殿。
在彌勒殿外頭的牆角,有一個和尚正在說法。和尚相貌並不出眾,獅子鼻,銅鈴眼,但奇異地透出一股慈祥和悲天憫人的氣息。他一身骯髒破袈裟,似也隱隱散發出蘭香。
和尚講的是《楞嚴經》。他面前擺了個茶壺,問聽經的人,壺中空氣是方是圓。他連問了三次,才有一人說:「茶壺的肚子是圓的,空氣想必也是圓的。」和尚說:「茶壺是圓的,所以裡面空氣也是圓,那我把這裡的空氣放入一隻方形茶壺,空氣是不是又變方了?」
又有人說:「空氣哪有方圓?所在的空間是什麼形狀,空氣就是什麼形狀。」
和尚點頭:「方圓如是,大小如是。空氣如是,人亦如是。哪有什麼善惡美醜,聰明愚笨?不過隨所在器物變化而已。『一切眾生,從無始來,迷己為物,失於本心,為物所轉,故於是中,觀大觀小,若能轉物,則同如來,身心圓明,不動道場,於一毛端,遍能含受十方國土』。」
韋景煊聽了心裡一動,想他現在的煩惱,全因本性不合身份而起,但照這和尚的意思,人的本性也不是天生如此、固定不變,而是隨物所轉,隨所處環境變化。他問和尚:「大師,請教如何才能不受物轉,反而轉物?」
和尚說:「說來容易做來難,具體情形,得具體分析。不知施主有何煩惱?」
韋景煊咬唇,盤算著是否要請這和尚到一僻靜地方私聊。這時,又不知哪個遊客敲響了寺內大鐘。鐘響四下,和尚收拾東西站起。
圍觀幾人一下子散去,韋景煊還不甘心就走。
和尚看了他一眼,說:「貧僧法號『重圓』,每月七、八日在這裡說法,施主有甚疑惑,盡可過來,我們共同探討。」
他說得這麼明了,韋景煊反而又不想和他討論了。他敷衍地點點頭,看著和尚飛一般消失在人群之中。
韋景煊和小鉤子又在廟會中逛了會兒。小鉤子拉拉韋景煊,說:「我們離開得久了,不知小郡主她們怎樣了。」
韋景煊也有點掛念:「好,我們回去看看。」
這時候,人比剛才更多了。他們好不容易回到月仙窟前,發現店鋪門口裡三層、外三層,全部擠滿了人。
韋景煊一皺眉,小鉤子已拉了個人,向他打聽情況。
那人興致勃勃地告訴他們,鋪子裡原有一旗人家的女眷在購物,店老闆全心招待她們,後來又來了位神秘的女客人,老闆沒怎麼理人家。偏這位女客人和那旗人家的小姐看上了同一塊料子。那料子很稀有,叫什麼「翠毛獅子錦」,這回沒了,等下回再進,又得一個多月。老闆說,誰先付現金,誰帶走料子。那旗人家小姐找家裡人湊錢,湊足了數。那女客人卻沒有足夠現金。老闆要把料子給旗人家的小姐,那女客人不依,說老闆瞧准了她沒帶足現金,故意為難,讓她手下一人打破了老闆的頭,還要打那旗人家的小姐,幸虧被人止住了。現在雙方還在裡面鬧。
正說著,不知從哪裡來了一隊法國士兵,他們手持佩劍,一邊擠過人群,一邊用劍柄敲圍觀百姓的腦袋。
百姓們心中害怕,馬上讓出一條道,讓他們過去。原先興奮的評論聲,宛如被冷水澆過,瞬間蔫了。
韋景煊拉著小鉤子跟在這隊法國兵後面,擠到了月仙窟正門口,他隔著前面兩條大漢的身體,往裡窺探。
那木和一位女客各站一邊。那木粉嫩的臉上滿是怒氣,鴿子眼紅紅的,似隨時要流淚。那位女客一身黑色荷葉邊的洋裝,黑色小禮帽,黑絲面網,雖看不清模樣,但她身段妖嬈,面網下隱隱閃露的一抹紅唇和幾點五官輪廓,已足以攝人目光。那木的丫頭們和五六個隨從站在她身後,她和女客的中間,站著一個白衣男子,又躺著一個金髮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