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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0:15 作者: 錦素流年
    里斯特從蘇暖的眼神里看到了冷嘲,忽然間沉默了,聶曉穎為了寧兒對蘇暖所做的事的確無法令人去諒解,可是那並不是寧兒的本意,寧兒是善良的。

    「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真的不肯回去瞿家嗎?」

    蘇暖將視線移向了身側的一幅舉行海報:「我只是姓瞿而已,那其實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南方,在青岩門,我的爸爸姓蘇。」

    蘇暖冷冷地越過他走進辦公室,神色冷寂,在關上門之際,里斯特豁然回身,凜著眉角,看了上前阻止的助理一眼,就冷冷地拽起蘇暖的手腕往電梯走去。

    蘇暖走得歪歪扭扭,也一路勉強著,撞上門框,張開嘴巴,卻沒有聲音,只是這一次,里斯特似乎終於發覺自己清冷的粗魯,擰著眉角回頭看她。

    蘇暖撞上他的視線,自嘲般笑了笑,站在電梯裡,望著迅即變化的數字,看似隨意地開口:「雖然寧兒身體不好,可是她卻比我幸福千百倍,你們這些天使的守護者,對無辜的人所做的事,足以讓天使墮落成惡魔。」

    里斯特的身體一顫,蘇暖淡淡地笑起來,寂靜地看著她,微笑包裹著他此刻突然橫生的不安:「如果你覺得讓我回去,會上演一幕姐妹情深,那你就錯了。」

    「即便寧兒是無辜的,我所受的一切痛苦傷害都是聶曉穎造成的,我也無法原諒寧兒,這句話你可以原話轉述給寧兒,我想她更能體會我的心情。」

    蘇暖走出電梯,徑直走向門口,不去看身後是否跟上的里斯特,但她知道,他一定會跟過來,依著他對寧兒的愛護:

    「現在帶我去見寧兒吧,就當是最後的訣別。」

    ----《新歡外交官》----

    與瞿弈銘在東樓中庭相遇,蘇暖正站在那一片盛開的百合花下,瞿弈銘看到她的時候眼中閃過驚喜和慈愛,但她只是客氣地一笑:

    「我是來看寧兒的。」

    笑容嬌媚,眼神冷艷,舉手投足間卻透著和暖,瞿弈銘想開口問些關心她的問題,蘇暖卻在里斯特過來時,朝他禮貌地鞠躬:

    「里斯特來了,那我先過去了,再見。」

    里斯特在前面引路,蘇暖便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沒再回頭去看還站在那裡望著自己的瞿弈銘,即便她已經知道他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卻沒有多大的感觸。

    畢竟她有過一個偉大的爸爸,他把他所有的愛都給了她,那足以她餘生回味,目光掠過東樓廣袤的百合花園,她想起爸爸信中提及的那一片月季花。

    無論是百合還是月季,都是一個男人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所種植的,二十幾年前是蘇振坤,如今是里斯特,但是故事的結局卻依然沒有改變。

    蘇振坤已經長眠,瞿懿寧正在香消玉損,她也已經不喜歡百合花。

    寧兒並沒有住在東樓裡面,里斯特為她在庭院裡新建了一個暖房,透明晶瑩的玻璃房室,滿室各種百合,嬌艷粉嫩,映襯著北方初夏熾熱的陽光。

    這些美麗的百合似乎總是盛開在應該凋零的季節,蘇暖彎起唇角,心中暗自感慨,轉眼便看到了花房裡的寧兒。

    她正躺在鋪著輕薄蠶絲被的躺椅上,身上蓋著一件薄毯,如絲的秀髮從躺椅上傾斜,一張臉蒼白消瘦,然而依舊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陽光傾灑在這個透明的玻璃花房裡,寧兒似小憩的純白天使,於滿室繽紛的百合花叢里降落,嬌弱無力,眼眸低垂。

    蘇暖站在玻璃花房之外,只覺得眼前是個美麗巨大的水晶玻璃球,裡面的一切都是凝固的,靜止的,永恆的,如果有人願意拿起來搖一搖,也許會有銀粉的雪花漫灑下來。

    瞿懿寧,你這人間曼妙的天使,任何人看到你應該都捨不得眨一下眼睛,想要支撐起雙臂為你遮風擋雨,只要你安然,願意用生命阻擋事俗煩擾在你的世界之外。

    我們的母親也願意為你而死,她更願意捨棄我的生命,來挽救你無法繼續支撐的身體,為了救你,她把棍子從我腦袋上狠狠地敲下去。

    而我身邊這個固執的男人,為了你可以去做任何事,若是我沒猜錯,如果他的骨髓他的腎臟適合你,他會義無返顧地全部捐獻給你。

    里斯特看到蘇暖臉上寂靜無痕的表情,輕輕地為她推開門,笑容緩緩地綻放在唇邊,仿若剛才冷意只不過是里斯特的幻覺,蘇暖掠過他走了進去。

    本假寐的寧兒聽到開門聲,抬起眼眸給了她一個純白的笑靨,低低地喚了一聲:「姐姐。」聲音輕輕的,很虛弱,卻很甜。

    蘇暖沒有應下這一聲姐姐,只是平靜地笑了下,在躺椅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下,兩個人安靜地坐著,偶爾交談,溫柔相識,話題不多,但並不隔閡。

    里斯特端進來一個餐盤,培根,煎雞蛋,麵包片,鮮榨果汁和牛奶,很豐盛的早餐,盤子邊上還有一朵粉色的百合花,上面還沾著露水,看上去單純美麗。

    蘇暖聞著滿室的花香,看著滿眼的繽紛,望著里斯特將早餐小心地放在躺椅邊的茶几上,便起身準備離開,寧兒卻用輕柔卻吃力的聲音叫住了她:

    「姐姐,能不能再多坐一會兒,咳咳,這是我第一次和姐姐聊天呢。」

    蘇暖看著寧兒蒼白懇切的目光,點頭坐回沙發上,拿起旁邊的一本雜誌看起來,寧兒的眼睛有著百合花一般的霧氣,她看到了餐盤上的百合花。

    「里斯特,可以幫我別上它嗎?」

    里斯特的手有些發抖,她沒想到寧兒會這樣說,哽咽了一聲,卻還是拿起它,去掉了長枝和葉瓣,然後輕輕地梳理她耳畔的長髮,把它別到了她的耳朵上。

    蘇暖透過透明的玻璃看到里斯特溫柔的動作,但她沒有抬頭,繼而看向雜誌上的圖片,然後她聽到寧兒打發支開里斯特的聲音:

    「里斯特,我忽然想看以前拍過的照片,你能幫我去拿來嗎?」

    里斯特明白寧兒有話要和蘇暖單獨說,看了低頭兀自看書的蘇暖一眼,不敢忤逆寧兒的意思,便悄然地退了出去,在此同時寧兒轉頭看向在瀏覽雜誌的蘇暖。

    剛才她的姐姐在看到她時,從骨子裡發出的一陣激顫她發覺了,怎麼可能不發覺,那麼地明顯,可是她不敢說破,她的姐姐是怕她的,怎麼會不怕呢?

    在蘇暖眼裡,瞿懿寧的身體也許是一個吃人的怪物,整日整夜地渴望著她的骨髓,甚至還要吃掉她的一顆腎臟才能活著,最終要把她的全部生命也一口吞下。

    瞿懿寧其實是個怪物,可是這個怪物也渴望著簡單健康地活下去,只是偏心的上帝卻不曾給她一個公平的決斷,他認為瞿懿寧是時候該死去了。

    常常在深夜裡把美麗的假髮摘掉,看著鏡子裡怪物一樣的自己,她的媽媽,那個可憐的女人,為了她,願意拿生命來賭,她自己又得到了什麼呢?

    孤獨絕望地活在幽漣之上,失去了她之後也失去了另一個孩子。

    二十幾年前的那個男人讓媽媽痛不欲生,而瞿懿寧,只是被媽媽逼瘋也把媽媽逼瘋了而已,已經不想再問為什麼,不想再多問一個字。

    蘇暖這樣清澈的精靈,竟然是她的親生姐姐,同父同母,知道的時候,一邊笑一邊流淚,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笑聲肅殺恐怖,幸虧來得及,沒有殺死她。

    寧兒望著蘇暖的雙眼溢出淚痕,這是她的姐姐,她多麼羞愧,曾經那麼對待自己的親生姐姐,或者現在的結果,只是應果報應吧……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如果我死了,你會原諒母親嗎?

    可惜,這樣的話最終問不出口,我有什麼資格要求你原諒那麼殘忍傷害你的母親,就連我自己,跪在地上也獲得不了你的原諒。

    「寧兒,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我想我必須得離開了,我上午還有會議……」

    蘇暖的聲音聽上去是公事公辦的冰冷,她將雜誌擱放在一邊,說著起身,卻在看到躺椅上的情景時忘記了言語,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寧兒的耳邊別著百合花,閉著雙眼,眼角還凝結著一顆晶瑩的淚滴,她的手裡拿著里斯特切的麵包,上面多了一個缺口,像一彎淡雅的新月。

    早晨的陽光已經湛亮,寧兒睡在那裡,嘴角流著一灘血,侵染了白色的長裙,並不能算是毫無痛苦地離開,可是,她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響,神情平寂。

    微風從窗口裡飄進來,吹動了她的幾縷頭髮,別在耳邊的百合花微微地晃動,風乾了露水,蘇暖看著這副情景,靜靜地站著,無法走過去,也無法轉身。

    她的眼淚落下去,並無劇痛,只是難過。

    她想起了自己沒有在蘇振坤的最後一刻陪伴在他的身邊,卻還拋下一些殘忍的話語,她不知道他離開時是不是這般安寧,還是帶著遺憾和絕望?

    花房的門被打開,瞿弈銘走進來,他站在寧兒的身邊,眼角一顆伶仃的淚崩落,他沒有去擦,只是俯身把寧兒唇角的血跡小心的揩乾。

    而後起身,靜靜地站著,凝望著寧兒的眼神似乎無法聚焦。

    蘇暖覺得自己應該離開,便轉身,卻撞進一個堅實的懷抱,她渾身一縮,肩膀便被握住,她聞到熟悉而依賴的氣息,「是我。」陸暻泓的聲音飄入她的耳畔。

    聶曉穎忽然出現,她的頭髮挽了一半,長長的發梢在空氣里拖宕,她的眼淚也是,撞到了他們,陸暻泓抱著蘇暖迅即地後退一步,聶曉穎便踉蹌地衝進了花房,一路低沉哀決的痛哭聲。

    她伏在寧兒的躺椅上,大哭,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低沉可怖。

    蘇暖在陸暻泓的懷裡轉過身,表情寧靜:「我還有會議要開,不能遲到。」

    「我送你過去。」

    「小暖……」

    他們清冷地轉身欲走,瞿弈銘卻突然喚了蘇暖一聲,蘇暖沒有回頭,挺直的脊樑和來時並無兩樣,花房內,聶曉穎的慟哭聲里是蘇暖淡淡的聲音:

    「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這是蘇暖走出花房前所說的唯一一句話,瞿弈銘望著她毫不留戀的腳步,伸手捂住雙眼,卻還是有淚光閃爍在臉頰上,沾濕了剛硬的面龐。

    里斯特匆匆地迎面奔來,在看到門口的蘇暖和陸暻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臉上是剎那空白的無助,手中的相冊掉落在泥土裡,污了照片。

    蘇暖在走出東樓時,忽然回頭看了眼花房,至今還是無法相信,瞿懿寧就安陽離開了世界,最終只變成了墓碑上的一幀照片,春風冬雨里笑著。

    聶曉穎就像是被抽走了靈魂,跌坐在躺椅邊,就像是剛失去蘇振坤那會兒的蘇暖,失魂落魄,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頃刻間崩塌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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