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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0:15 作者: 錦素流年
    陸暻泓冷著一雙眼,風吹乾了他淡漠的眼淚,泰倫斯望著他冷硬的側臉,知道他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改變自己的想法,除了蘇暖……

    泰倫斯半跪在崖邊片刻之後,起身,面對著翹棱的崖底:「也許你不必跳崖了,因為蘇暖根本沒有跳下去,她大概被瞿夫人帶走了。」

    陸暻泓低頭,順著泰倫斯的視線看過去,四周乾枯倒伏的茅糙下面,新生的稚嫩糙芽,被踩碎,猶自挑著支離幼弱的葉子,然而幾近崖邊,卻是一片完整無損的新綠,並不似被人踐踏。

    泰倫斯看著神色沉重的陸暻泓:「瞿家到底有什麼秘密?」

    「如果我們趕不及,就只能看著悲劇發生。」

    陸暻泓說完轉身開始急速奔跑,跑向自己的轎車,猶如來時,火光石電間轎車已經駛出老遠,仿若主人此刻的心境,焦慮不安地咆哮。

    泰倫斯側眸看著那被凌亂的腳步踩踏的茅糙,心中即使有著散不開的疑團,卻也不敢多做停留,跟著奔向自己的跑車。

    ----《新歡外交官》----

    「陸部,幽漣公館這邊也沒有瞿夫人的蹤跡。」

    陸暻泓掛斷電話,看著寧兒病房裡的一片空白,煩躁地解開領帶,脫了西裝狠狠地甩至一邊,空蕩的病房內只有他的粗喘聲,還有那被他掃落的花瓶碎裂聲。

    清晨剛摘下的百合掉落在地上,潔白的花瓣上還凝聚著晨露,就像是少女晶瑩的淚滴。

    陸暻泓聽到開門聲,回望過去,是同樣臉色難看的泰倫斯,他走進來,將他探聽到的消息告訴陸暻泓:

    「今天早上瞿夫人便替寧兒辦理了出院手續,連帶著主治醫生也一併帶走了,倒也沒說要轉去哪家醫院,我剛才查了京城其他醫院今天病人入住情況去,可是沒有瞿懿寧這個名字。」

    陸暻泓白襯衣下的精瘦的肌肉有些糾結,他撫著額頭,目光越發地冷寒嚇人,泰倫斯看在眼裡,環顧了一圈寧兒的病房,聞到消毒藥水中的百合清香。

    突然電話響起來,陸暻泓和泰倫斯對視一眼,爾後掏出自己的手機貼近耳朵:

    「陸先生,您要的人已經找到了。」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陸暻泓提起自己的外套便沖向門口,腳下踩過的是一地散落的百合,本鮮活的花瓣瞬間湮滅般失去了所有的艷麗,枯萎地凋零了最後的生機。

    ----《新歡外交官》----

    「你確定要這麼做?」

    林醫生問,他已經穿好了手術衣服,準備戴好口罩走進手術室。

    陰暗的走廊間,聶曉穎抬手抹去眼角滲出的淚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眼淚一直不停,真想剖開自己的雙眼,看看這些眼淚究竟從哪裡來。

    她一路跟蹤蘇暖回到青岩門,直到她抱著蘇振坤的遺像坐在懸崖邊緣。

    在蘇暖起身的剎那,早已潛伏到蘇暖身後的她,舉起那根粗重的棍子一棍子打在蘇暖的頭顱上,帶著無盡恨意的一擊,過後她軟弱地癱倒在地。

    蘇暖應該是不想活了的,她坐在懸崖邊是要去自殺。

    蘇振坤死了,蘇暖也要隨她而去,反正都是要死。

    而自己身為母親,只想為女兒爭取一個活下來的機會,蘇暖是要死的,跳進海里,只會讓屍體水腫。

    所以,她打暈了蘇暖,將她帶回來,她要留下蘇暖的腎臟,給寧兒。

    蘇暖本意是要死的,所以她不算犯罪,她只是從一個死人身上拿一些東西來救自己命不久矣的女兒而已。

    這些混亂的想法最終還是說服了她,讓那一棍足夠用力,足夠狠絕,那一刻心裡也明晰地蹦出腦死亡這個詞,就好像一切罪孽都有一個值得申辯的原因。

    「反正她也是要死的!」聶曉穎對醫生說,「你不是說她求生意志薄弱嗎!」聲音尖刻,含著哽咽。

    「夫人,你這樣做會永生不得安寧。」醫生說。

    「住嘴!」聶曉穎已經有些歇斯底里,眼神慌亂,眼淚崩落,「只要寧兒能活下來,我什麼都願意做……」

    醫生沉默,爾後點頭,走進手術室。

    那盞紅色的燈亮起來,聶曉穎全身都開始顫抖,她雙手交握在腹前,無法克制的蒼白,眼淚毫無根據的落下來,來不及擦拭。

    一分鐘後,兩個男人一擁而入,她空泛的眼淚已經看不清,只在模糊中顫抖著,她聽到有人質問她,有人則衝進了手術室。

    聶曉穎的大腦頓時缺氧,當她看到手術室門重重踹開的那一刻,本呆滯的神情瞬間猙獰,她奮力地跟著沖向手術室,想要阻攔那個突然闖入的男人。

    可是,她的手臂卻被狠狠地扣緊,有人擋住了她的去路,她看不清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只在恍惚間聽到男人飽含憤怒的斥責聲:

    「她是瞿懿暖,是你和瞿弈銘的女兒,你當年回青岩門之前,應該和瞿弈銘發生過關係,這是蘇振坤的遺書,還有瞿弈銘和蘇暖的……DNA檢測報告。」

    泰倫斯揚揚手裡幾張白紙,然後將它們拋到聶曉穎的眼前,嘩啦啦的紙張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個殘酷的聲音,喚醒了聶曉穎體內的罪惡感。

    「不可能!不可能!」

    聶曉穎悽厲沙啞的聲音,眼神迷離,抬手,似要攀附住什麼,然而身邊一片空洞,什麼也沒有,於是唯有順著空氣,滑落,跌坐。

    她神色恍惚地將那一張張的紙捧在手裡,淚滴在黑色的字跡蔓延開一圈圈的水暈,不知道心裡充斥了什麼,連哀傷也不敢有。

    身後的手術室再次被打開,濃重的血腥味飄出來,陸暻泓氣喘吁吁地抱著蘇暖走出來,他的表情陰冷而慍怒,雙臂用力地收緊,仿佛承託了整個世界。

    蘇暖的額頭還殘留著血漬,那是聶曉穎那一棍砸下去的結果,她只顧著救寧兒,甚至在將蘇暖扔上手術台時,依然不記得給這個孩子包紮一下傷口。

    就像是突然饋閘的大壩,淚水瘋狂地湧出,聶曉穎望著蘇暖額頭觸目驚心的傷口,心頭狠狠地被揪緊,她努力想站起來去看看這個孩子怎麼樣了,撐著牆壁的手卻使不上一點力氣,只是眼睜睜地看著陸暻泓抱著蘇暖走過。

    「你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死氣沉沉的廊間,迴繞著陸暻泓拂開她離開前冷聲丟下的一句話,聶曉穎癱坐在地上,抱著那一團褶皺的紙,心痛至斯,控制不住地嗚咽出聲。

    如果所有的真相都在像這樣的場合里揭曉,那麼這個世界上的悲劇一定要比目前多很多。

    「如果」只是人類自己發明的詞彙,未經上帝同意就開始使用,這是人類的愚昧。

    有很多事情,只是來不及,因為時間無多,而人類自己,也總是生存在風口浪尖上。

    有時候,最無法承受的後果,反而最輕易來臨,它們只能在這一刻相撞,這並非誰人所願。

    泰倫斯看著地上嚎哭的聶曉穎,卻已然不想為這位母親找一個藉口來為她開脫,他只是沉默地呼了口氣,轉身跟上陸暻泓決然離去的步伐。

    如果不是陸暻泓給他看了那封信,讓他得知了關於蘇暖的種種,他現在也無法完全相信,蘇暖竟然會有這麼坎坷悲慘的身世,她是他見過這世界上最值得同情憐憫的生命,那一刻,他驚異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的母親聶曉穎女士,下手太重,重到足以粉碎一個孩子對母親所有的愛。

    況且,她們之間,二十幾年來並沒有所謂的母女之情,這是這個故事最令人唏噓的地方,聶曉穎已經徹底毀了蘇暖心中母親的形象。

    ----《新歡外交官》----

    醒來後的蘇暖變得令人難以接近,整夜整夜地睜著驚恐的雙眼,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盯著所有人,害怕任何物體向她移動。

    她拒絕睡在病床上,非要拖著腦袋上的繃帶睡在床底,常常一邊睡一邊在夢中嚎啕。

    任何人都讓她害怕到極點,轉身就鑽去角落,把一隻手塞進嘴裡,直到鮮血披瀝,似乎是要阻止自己發出聲音。

    她光著腳縮在自己小小的世界裡,迷濛著眼淚,也迷濛著神魂。

    國內最好的心理醫生和外科醫生同時對此束手無策。

    「我只能說,她正在發泄內心的恐懼,我也只能說,她太不幸了,超越我見過最變態的病人。」

    陸暻泓的專用心理諮詢師望著躲在牆角的身影,無奈地嘆息:「重要的是,以她目前的狀態,她不信任任何人,你們怎麼會把她逼成這個樣子?」

    陸暻泓只是看著正瞪大一雙濕漉漉的鳳眼,警惕地提防著他們的蘇暖,喉結聳動,卻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答,她身邊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把她逼成一個怪物。

    陸暻泓的手不住地收緊,握成最堅硬的拳頭,無法原諒那些傷害或是企圖傷害她的人,在他下定某種決心的同時,傑森給出一個並不樂觀的結論:

    「沒有人有任何辦法,除非她願意自己正常起來。」

    蘇暖的命運走到今天,似乎已經無路可走,即使很多年後,她自己和陸暻泓談起這段慘澹的歷史,也皺著眉頭微微一笑:

    「迷失是一種另類的幸福。」

    這是她給出的唯一評價。

    蘇暖的這段迷失在一個月後開始出現轉折點,就像是一顆包裹嚴實的卵忽然出現一條細fèng,隨即而來的是一點點慢慢的皸裂,蘇暖漸漸地開始復原。

    傑森負責蘇暖的康復治療,他總是興沖沖而無限溫柔地想要勾引蘇暖說一句話,蘇暖已經一個月未曾開口,他有點擔憂,她是否因為那一棍喪失了語言共能。

    猶如小怪物的蘇暖有時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氣息,每次有人靠近,她都又驚慌又麻木,慌亂地抱住自己的雙臂,成防禦狀態。

    也只有睡著的時候比較可愛,不過那時候通常只是陸暻泓在一邊守著,即便他白天工作有多忙,一下班就往醫院跑,直到將行李箱也搬進了病房的衣櫃裡。

    蘇暖的一雙具有東方古典神采的狹長鳳眼,即便是在空洞無神的時候也別有風采,清淡如水的小臉,即使浮腫也如涉水芙蓉。

    以前從不曾覺得,然而蘇暖自從迷失後,身上的東方神韻卻逐漸濃烈,仿若國粹一般,在東西方文化日益雜交多元化的中國,從外貌到氣質,蘇暖都開始獨樹一幟地保留下了無法複製的經典。

    有骨子裡散發出的東方妖嬈時常迷惑人的眼睛,不敢置信這是一個神經出現故障的孩子所擁有的過分美麗。

    「你長成這麼具有古典韻味,有沒有考慮申遺啊?」傑森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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