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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40:15 作者: 錦素流年
    那時候我也問自己,如果你知道真相會怎樣,我應該阻止你嗎,如果你知道寧兒是你親生的妹妹,你是否願意為她獻出生命?

    殘忍的聶曉穎若知道這一切,會不會依舊選擇毀掉你?

    我是不願意的。

    我絕不願意這麼做。

    你是我生命里最後的安慰最後的希望,我絕不願意看到你的眼神里對我流露出一絲的恨意。

    小暖,你說你希望把全世界的快樂捧到我面前。

    我卻願意把整個世界放在你腳下。

    我希望你永遠不被傷害,希望你踐踏世界而非被命運折磨,希望你永遠愛著我,永遠相信我才是你的父親。我更希望,你不會因為我的死去,而放棄生命。

    可是那時候,你說,若我死了,你一定會跟來。

    我又該怎麼辦呢?是我拘囿了你的世界,你的光明,強迫你接受一個身心備受摧殘的父親,卻又冷淡刻薄地對待著你。

    我相信你並未說謊,我在你年輕的雙眼裡看到比命運更深重的愛和絕望。

    可我要你好好活著,因你是朱祁銘的女兒,因你是我此生最愛,超越血緣。

    我決心重塑你的性格。

    我決心把應該屬於你的一切還給你,我寧肯孤獨,寧肯你恨我,寧肯你有一天嘲笑我的自私。

    我要你勇敢地活著,我要你看淡情感看淡生死卻堅毅勇敢地活著。

    你是我朱祁銘的女兒,聶曉穎給了你生命,朱祁銘卻決心把自己的全部人生給與你。

    於是我和聶曉穎達成協議,同意你捐獻骨髓,但要讓你回去娶家,參與魅影繼承權的競爭,我要你在競爭里尋到拼搏的力量,生存的意義。

    我要讓我的小暖在殘酷的環境裡成長,不要像我一樣懦弱無力。

    親情或是愛情,都無法成為你的牽絆,在我死去以後,不必再受任何委屈,不必被任何感情牽絆,我要你強大地迎接這個世界。

    我要給你的是這些,而非毫無意義的父愛。

    小暖,這就是全部。

    我曾把我人生里所有的苦痛和感悟都教給你,現在已經毫無保留,我的自私就是,始終捨不得把你還給瞿弈銘,也始終做不到給你溫暖和保護。

    現在我要死了,我不能帶著秘密離開。

    真實也許殘忍,但錯誤始終是錯誤。

    我把真相告訴你,只希望你平靜地接受它,處理它,這已是你的人生,你的選擇題,不要因為愛我或是恨我,輕易地做出決定。

    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尚未看到你成功。

    我早已忘記聶曉穎,也已看透人世間情愛種種,怨恨都已泯滅,我把所有的愛都用這一種方式給了你,你就是朱祁銘的一切,你就是我的一生的驕傲。

    也許我的教育方式並不恰當,然而我已經到了不去計較、不去後悔的地步。我知道自己來日無多,無法繼續守護你。

    只要你可以幸福,我寧願你恨我,並且忘記我。

    小暖,爸爸很愛你,你會相信嗎?

    希望把人世間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搬到你面前,然而無法做到,所以把痛苦和絕望首先交與你品嘗,要你知道世間種種,這樣,在我離開的時候,你就會勇敢、堅強。

    你不是貪官的女兒,所以你可以擁有全新的幸福,忘記顧凌城帶給你的傷害,忘記對陸少晨的愧疚,如果陸暻泓值得交託,就跟他走吧。

    謝謝你,在我餘生給我最大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

    朱祁銘----絕筆

    最終回

    第一章 涅槃重生

    有時候,本承受著沉重負擔的人突然獲得了自由,盛世而空曠,全然地釋放,希望會連帶著失望連同絕望一起離她而去,然而卻感覺不到欣喜。

    蘇暖曾經覺得蘇振坤覆蓋在她身上的期望那般沉重,讓她痛苦甚至無法呼吸,但現在,所有的壓力都消失了,一分一毫都沒有存留。

    速度過於快,快到她還未從失去父親的消息里反應過來。

    她覺得就像是天邊的一隻氫氣球,晃晃悠悠騰空而起,無法觸碰大地,她的靈魂頃刻間失重了,越飄越遠。

    蘇振坤被拉去火化的時候,蘇暖坐在醫院的排椅上,一身黑衣,卻是一滴眼淚也沒有,但陸暻泓知道:平靜遠比大哭大鬧來得可怕。

    她的手裡拿著蘇振坤的病歷卡,照片裡蘇振坤瘦得枯黃,臉上是波瀾不驚的平靜,似乎早已看透了生死,然而眼中卻依然存在一抹未知的留戀。

    陸暻泓這一天一直守在蘇暖身邊,穿著黑西裝白襯衣,小心翼翼地守著,他輕步走近,蘇暖卻忽然仰起臉,神情有些茫然,就像是迷路的孩子:

    「爸,你去哪?」

    蘇暖發現站在跟前的是陸暻泓,本希冀的眼眸瞬間黯淡,她幽幽地閉上眼睛,陸暻泓覺得那張臉似乎就要下起雨來,於是他蹲下來,伸出手臂,把她拉進懷裡。

    蘇暖只是靜靜地推開他,神色寂寥,淡淡問他:「他們要把我爸送去哪?」

    陸暻泓不知道怎麼回答,唯有重新握住她冰涼的手,護在溫暖的掌心。

    她忽而哽咽一聲,又頓住,垂下頭,蜷在他的懷裡,陷入沉默。

    不過兩個小時,蘇振坤就化作一拘骨灰,蘇暖從陸暻泓手裡接過來盒子,輕輕的,幾乎沒有重量,她卻抱得緊緊的。

    走在那條鋪滿碎碎白色石子的小道上,沒有語言,蘇暖突然回頭看向跟在身後的陸暻泓,嘴角掛著一抹淡得憂傷的笑容:

    「陸暻泓,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蘇暖抱著骨灰盒站在火化場的外沿,目光悠遠地望著天際的灰暗,陸暻泓不敢打擾刺激她,便退到一邊,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陸暻泓想起在病房裡找到的那封信,心裡也空曠一片,覺得不真實,以至於麻木變得疼痛,終於也喪失了一切感覺,只剩混沌和不敢相信的事實。

    手機忽然響起,陸暻泓怕吵到蘇暖,接起往邊上走了幾步,是他二姐打來的電話,詢問蘇暖可好,一貫善於言辭的他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轉身看向蘇暖所站的位置,結果卻只看到一片空寂的蒼茫,他握著電話的手有些發緊,聽到了自己焦急而自責的聲音:「不見了。」

    陸暻凝頓了一下,似有些內疚,猜到估計是她的一通電話讓陸暻泓分了神:

    「快去找到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

    陸暻凝的語氣聽來,充滿心疼而略略感慨:

    「有些事情是天註定的,人力無法違背,逝者已逝,讓她不要再執念下去。」

    陸暻泓覺得沉重而煩亂,他快步地往停車場走去,眼睛還四下搜尋著,聽到陸暻凝的感嘆,壓制了聲音:

    「我知道了。」

    ----《新歡外交官》-----

    蘇暖開著跑車一路狂奔,內心平靜,神色寂然,看不出顏色,也看不出內容,副駕駛座上放著的是那一盒骨髓。

    長途跋涉兩天一夜,回去了南方依山臨海的小鄉村,她抱著骨灰盒走在青岩門崎嶇的道路上,仿佛在為懷裡的逝者尋找一個棲身之所。

    青岩門裡和父親年紀相仿的舊識匆匆地趕過來,看到抱著骨灰跪在土坯房前的蘇暖,紛紛關切地上前迎接。

    蘇暖清著聲音應道:「我爸爸過世了,憂心自己變成孤魂野鬼,囑咐我一定把他送回到青岩門,他是從這裡出去的,現在想讓自己回歸到這裡。」

    她是預備在這裡長跪的,她怕青岩門的居民不會允許已離開的人重新埋葬在這片土地之下,一位叔伯喟然嘆一聲,跟著跪下來,滾落一行濁淚。

    那一刻,蘇暖仰頭盯著他的淚,她以前從不知道「濁淚」這個詞是怎麼來的,眼淚清亮透明,怎會渾濁。

    現在才明白,原來是滄桑世事,令眼淚輝映了凡塵沉重,流淚之人無心流之,卻將前塵舊事均付與一滴細瘦的水裡,承載太多,怎能不濁。

    蘇振坤帶著她十幾年漂泊他鄉,客死異地,終究也無法獲得一個令人安慰的結局,有些人似乎註定要背負沉重的命運。

    南方民間葬禮,濃重的儀式感和敬畏,蘇暖披麻戴孝,隨白色隊伍走在南方初春依舊冷硬的土地上。

    當地風俗,整個青岩門的人都來觀禮,白帳漫天,哭聲一片,哭聲里亦夾雜著看熱鬧孩子純真無知的笑。

    蘇暖鎮定而冷淡,眼淚亦很多,想起當年丟了鞋子匆匆追在爸爸身後,那時候那個悲傷的男人正承受著內心無盡的煎熬,無暇回頭看她一眼。

    整個青岩門都在憂傷痛哭,有時候也想,分別多年,為何整個青岩門的人都似她一般悲痛。

    然而也很快明白過來,太重的儀式感,令人心生敬畏,許是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段陰暗淒涼的舊傷,找到理由當眾哭泣,便任由眼淚肆意。

    扎了紙馬、紙轎,在深夜空曠的丘陵處焚燒,叔伯命她用長杆敲打木凳。

    蘇暖狠狠地錘下來,對著暗夜星空為靈魂指路:「爸,西方大路!爸!西方大路!」

    整個靈魂都抽緊,愈喊愈悽惶,最後只剩孩子一樣的哭吼,「爸!爸!爸……」

    被眾人安慰,忽然暈倒在地,被抬回去,半路上掙扎著醒來,忽而發覺再次遺落了鞋子,她推開眾人,奪過遺像,清冷著雙眼,光腳走回去。

    ----《新歡外交官》----

    黎明未過,兩輛疾馳的轎車駛入青岩門狹隘的石子道路上,忽然前面的黑色雅致一個急轉彎,火花四射,穿透了暗夜蒼茫的寂靜,後面緊追的跑車已急急剎住,輪胎摩擦著石礫發出尖銳的嘶鳴。

    陸暻泓下車便匆匆地跑向不遠處一戶打開門的人家,咆哮的巨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古代,他只是不斷地擰緊眉頭,聽完居民的告知,轉身朝遠處跑去。

    蘇暖的坐騎停在那裡,料峭的懸崖邊緣,長滿駁雜細瘦的樹,冬春交替之際南方的海咆哮在深淵之下,陸暻泓聽到心底發出的一聲嘶吼。

    他往前邁了一步,有細碎的石子墜入黑暗的崖淵,沒有任何的聲響,他的手臂被人從後面拽住,在凜冽的海風裡回頭,泰倫斯面色凝重地看著他:

    「如果她竟從這裡跳下去,你是要陪著她跳嗎?Ansel,以前的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殉情對你我來說是個太過虛妄的想法。」

    陸暻泓性格清冷而驕傲,骨子裡也透著一份霸道,泰倫斯能理解他對蘇暖的占有欲,卻不能明白何時起陸暻泓竟也渴望這種墜落的圓滿?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不需要你來置喙,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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