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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37:57 作者: 夢囈長歌
    我大哥顧循雖然早早地離開了家,但畢竟撫養他的是我的爺爺奶奶,雖然他們比我父母嚴厲,卻還是發自內心地疼愛我哥的。

    我二哥顧幸出生不久就被宣告死亡,莫名其妙地被人收養,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小年紀便置身在陌生人的家中,即使受了委屈,恐怕也沒有人會真心地安慰他。

    我忍不住焦躁起來,想儘快確認他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我從床上站起來,又坐下,拿起床頭的書翻了翻,又合上,然後踱到病房門口向外張望。

    我正不知道做什麼可以讓自己冷靜下來,便看到趙青雲拎著一包東西從遠處向病房門口走去。

    他低著頭,腳步有些匆忙,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下意識地向我這邊望了一眼。

    我向他點點頭,他怔了一下,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匆匆進病房去了。

    他這樣的反應讓我有些詫異,難道晏輕塵並沒有給他補住院費?還是那點住院費根本不夠?

    一邊想著,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家的病房門口。

    病房裡的聲音有些嘈雜,有嬰兒的啼哭聲,女人的說話聲,還有一個男人的指責聲。

    我從門上的玻璃豎窗向里望去,見裡面擺放了四張床位,趙青雲就站在裡面一張床前,背對著我,對躺在床上的女人說著什麼。

    趙青雲的聲音淹沒在隔壁床上嬰兒嘹亮的哭泣中,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是從躺在床上的女人的臉色看,趙青雲似乎在和他爭吵什麼。

    我推門進去,迎面撲來奶粉的味道和一股濃重的尿騷味。

    我掩了一下鼻子,隨即感覺有些不妥,立刻放下手,細細地屏住呼吸。

    趙青雲並沒有回頭,倒是他媳婦看我走向他們,繃緊的臉色露出一抹詫異。

    趙青雲順著他媳婦的目光回過頭來,一見到我,立刻從那三條腿的圓面鐵凳上站了起來,侷促地抓了抓頭髮。

    「怎麼樣?晏輕塵幫你們補住院費了嗎?」我問。

    趙青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示意我去外面說話。

    「晏輕塵沒有幫你們交?」我站在病房外,見趙青雲低著頭一言不發,忍不住再次問道。

    趙青雲嘆息一聲,伸手在眼前飛快地抹了一把。

    對於這個動不動就抹眼淚的男人,我忍不住有些頭疼,但知道他正處在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刻,只好耐住性子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趙青雲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告訴我,晏輕塵幫他交了兩萬的住院費,但是,他媳婦還是不想要這個孩子。

    「為什麼?」我非常詫異。

    「孩子的腿腳有殘疾。」趙青雲又嘆息一聲,「我媳婦是個好面子的人。」

    對於這樣的理由,我感覺又好笑又好氣,同時也為那未曾謀面的孩子感到一陣悲哀。

    「所以,你也不想要他了?」我問。

    趙青雲驚得抬頭望了我一眼,連連搖頭:「不,他是我兒子,我怎麼會不要他呢?我只是……」

    「覺得扛不住壓力了?」我覺得非常諷刺。

    趙青雲又猛一陣搖頭:「不,我只是,替他感到難受。」

    我也跟著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又聽他低聲說:「健全的人還活得這麼艱難,他一個殘疾人以後靠什麼為生啊。」

    我心中一片冰涼,打量了一番趙青雲,頓覺他說的不無道理,他穿的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件藍色的夾克,那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那雙已經開膠,又粘了不知多少次的運動鞋。

    顯然,生活於他,比於我更加艱難。

    好歹,我還有疼愛我的父母和哥哥,無論我病成什麼樣,墮落成什麼樣,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我。

    而趙青雲,他的父母動搖了,他的岳父岳母極力反對他,他的妻子也和他背道而馳。

    所以這個孩子就算搶救回來,留在這樣的家庭里,勢必也得不到什麼幸福。

    因為除了他的父親,所有人都已經在心裡拋棄他了。

    我又想到了蕭阡,若不是他哥哥的保護,恐怕他早已絕望地離開這個人世,但儘管如此,他的世界,也不是完整的。

    我心裡升起一種強烈的念頭,或許,我可以給這個未曾謀面的孩子一份完整的愛。

    我打定主意,便鄭重地看向趙青雲,問他可不可以把孩子交給我撫養。

    趙青雲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立刻搖搖頭。

    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不等他開口,立刻說道:「我這輩子是不會有孩子了,我會把他當自己的親兒子養,如果你想他了,也可以隨時來看他,我不會向他隱瞞他的身世。」

    趙青雲更加吃驚了,他打量了我一番,面露尷尬,吞吞吐吐地說:「你,你,你……」

    我知道他明顯是誤會了,他肯定以為我不能生育。

    當然,我可以將計就計,認他誤會下去,畢竟對於直男來說,不能生育比同性戀肯定要容易接受得多,但是我不想欺騙他,他有權利為自己的孩子尋找一個能讓他自己也安心的家庭。

    我深吸了一口氣,坦白道:「我和一個男人結了婚。」

    趙青雲吃驚的神色瞬間在臉上凝固了,隨即,茫然,疑惑,震驚,恐懼,像剝落的牆皮般,一層層掉落下來。最後,他戰戰兢兢地後退了一步,同手同腳地退回到病房,再也沒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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