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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37:14 作者: 故園懷瑾
    蘇原明白他的意思,安全培訓向來是他們調試內容的重中之重,畢竟現在要錢不要命的人不少。

    「你每次調試都會寫補充說明?」

    「也不是每次。」任天涯撲到蘇原對面的床上,身體舒展成大字,偏著頭對蘇原懶懶道:「遇到像袁主任這樣的,難免要多心些,他得過且過,我們可過不起。」長及耳邊的留海滑下,擋住了他的眼睛,任天涯對了眼,噘嘴吹了吹,原本壓扁的臉嘟起來,有種怪異的可愛感。

    蘇原驀地別過視線,也不知道自己在避什麼,復又看了回去,誠懇道:「補充說明也不是人人都能寫,還得是任哥你經驗豐富,有些注意事項,沒有實際操作根本就想不到。」

    任天涯輕輕笑,不知是笑他的話語還是方才的反應:「經驗是一方面,用不用心是另一方面。我覺得你就很用心,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說到後面,他換了雄渾厚重的語調,一副武林盟主誇讚得意後輩的架勢。

    「我說的是真心話,任哥你就別逗我了。」蘇原笑著仰躺回去,頭枕著雙手,忽然道:「任哥你聲音真好聽,變音也厲害,剛才那句話說得跟電影台詞似的。」 他望著天,雙腿放鬆的交叉,沒有注意到對床的人微撩眼皮,笑意凝滯了一瞬,復又笑的更深。

    第二日跑驗收時卻遇到了點小麻煩,兩人折騰了大半天,不得不退了原定下午三點的車票。距離春節還有一周,回程票不好定,最終堵了兩張半夜的。打著黑車到車站時,距離開車還有兩個小時。好在要回家了心情不錯,兩人商量商量,轉到附近的超市閒逛。超市里那叫一個人山人海,滾梯上都快站不下了,他們一人一個大背包,蘇原手裡還拎了個工具箱,隔著三個人跟在任天涯後面。

    任天涯下了滾梯,往右走了兩步淺笑著回身等蘇原,蘇原拎的箱子能有二十斤重,很沉,踏到地面踏板時踏板都顫了顫,後面的人還在往前擠,任天涯皺了皺眉,剛邁了一腳準備接應一下,臉色猝然一變。

    踏板,鬆了。

    蘇原還沒來得及感受腳下的失重和褲腿的扯拽感,衣襟便被吊車一般的大力薅了過去,沒拿住的箱子橫甩撞到旁邊裝飾的大花瓶,碎片翻飛,他下意識的側身護住任天涯,在任天涯震驚的目光中,摟扯著雙雙跌倒滾到了牆根。

    「救命啊,快關電梯,掉裡頭人啦!」

    「報警報警,打120!」

    「快點救人啊,要一起回老家的,家裡還有老人孩子吶。」

    因臨近春節而蒸騰出來的熱鬧嘈雜瞬間被跌撞慘叫聲打破,仿佛前一秒的平安喜樂都只是幻覺。

    有超市導購員跑過來關心情況,蘇原擺了擺手,把被他壓在身底的任天涯拉起來,兩人靠著牆大口大口喘氣。蘇原轉頭,看著正皺眉揉腰的室友,他們相識一載,熟悉起來不過半年的事,縱然看穿了他隨性的外表,知他可信可靠,可誰能想到,他會令人踏實到如此地步。

    「你耳朵流血了,刮到了?」任天涯溫熱的手小心翼翼的觸碰他的耳朵,語氣焦躁。

    蘇原方感到耳上有一股水流的涼意,他抬手摸了摸:

    「可能剛才花瓶碎片刮到了,沒事。你怎麼樣,磕到哪沒有?」

    「背包緩衝了一下,沒大礙。」

    任天涯反覆檢查一番,確認只是個小口子,才狠狠鬆了口氣,他看向滾梯處,撐著地站起來。

    滾梯早已停了,圍了一圈人,110和120還沒有趕到,有超市經理帶著幾個保安在那裡維持秩序,但收效甚微,任天涯兩人身在圈外,能清晰的聽到人們的議論。

    「我剛剛慢一點就也掉進去了,太TM嚇人了。」

    「有人掉里?」

    「兩個!一個整個在裡面,一個卡了腳,嘖嘖,這大過年的。」

    混亂哀嚎的場景似曾相識,任天涯閉了閉眼,無心再看,他俯身向蘇原伸出手:

    「能站起來嗎?」

    這隻手並不細膩,手背乾燥,指腹長滿了薄繭,還有細碎的傷痕。這是基層調試人員特有的手,蘇原自己也是一樣,然而和這樣的手握在一起,相同的粗糙褶皺摩擦著,有電流般的麻癢感直通入心裡。

    蘇原起身站定,趕忙抽出手拍了拍灰,從身上飄出一堆毛。

    任天涯把住蘇原的肩膀令他轉過身去,黑色的羽絨服布料上三四個觸目驚心的大口子,其中一條開在靠近後頸的帽子襯布上。

    「你後面刮壞了好幾處。」

    蘇原感到肩膀上的手加重的力度,手主人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

    「任哥?」

    任天涯猝然鬆開手。

    「這沒法穿。」

    他擰著眉環顧四周。

    那個導購員還在,忙道:「除了這位先生的耳朵和衣服,其他還好?」

    得到兩人確認後忙道稍等,轉身跑到那邊跟副管模樣的男人說了兩句,那人正焦頭爛額,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痛快的點點頭。

    導購員很快拿了件普通的藏藍色羽絨服和一包創可貼過來,賠不是講情理說了一堆,兩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拿了東西道了聲謝很快離開了現場。

    他們在第二天凌晨六點回到了家。

    一路上沒有就這件事談論一句話。

    直到洗了澡各自回房前,蘇原叫住了任天涯。

    「任哥。」

    任天涯一手搭著房門扶手,另一隻正揉著毛巾擦頭髮,聞言看向他。

    「如果那時,你沒有成功,肯定會被我拽過去。你……不怕嗎?」

    任天涯凝視著他。

    蘇原曾經多次面對過這雙眼睛,嬉笑的、溫柔的、歉意的、包容的,卻從沒有一次如當下這樣,令他迷惑、忐忑,令他一眼望去,就沉溺在那汪幽潭中,越陷越深。

    任天涯突兀的低頭笑了笑:

    「花瓶碎片飛過來時,很有可能會傷到你的頭,這些小東西高速飛濺起來的威力你應該清楚,你猶豫了嗎?」

    「那,那不一樣。畢竟是小東西……」

    「沒什麼區別。」任天涯上前一步,兩手拉著毛巾的兩端,微微俯首,這舉動突破了安全距離,蘇原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原兒,意外發生時人的反應最難解釋,好在現在的結果很好。由意外激發的感動往往會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近。但時間長了,感動淡了,我們會看不慣彼此的一些習慣,甚至發展到厭惡,到那時反而要受這個所謂恩情束縛。比如你的一板一眼、你的精打細算,還有我,我這個不著調的----gay。既然如此,何苦讓意外影響我們的關係,就讓它那樣過去不好麼。」

    蘇原錯愕,但與任天涯相似的人生經歷,令他迅速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任哥,你,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胸腹中一團難以描摹的情緒鼓脹翻滾,他竭力壓了下去:「對。有些人能臨危相助,卻未必能成為朋友。有時我確實不太理解你的選擇。但任哥,成年人間的友情本就是在共同話題之外給彼此留有餘地,我雖不理解但我尊重你的選擇。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甚至深諳其道才對,你之前也是一直這麼做的,那,那你剛剛為什麼要說出那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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