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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28:56 作者: AMO
漫長的等待讓他的心開始變得模糊,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在這裡究竟是在等一個怎樣的人,而眼下距離他們最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多久。
本來他是一個那樣厭煩等待的人。日常與朋友約定,只要對方遲到超過十分鐘,他一定問也不問就轉身走掉。
反正事後追究起失約的原因,錯也不在他。
不過這一次他卻痴心等在原地,不敢挪動半步。仿佛心裏面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在不斷提醒他,這一次只要他走開,那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將就此與他失之交臂。
當他再一次抬眼向遠處眺望過去的時候,視線里終於出現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來人的面貌隱在雨霧裡看不清晰,卻仍然讓他感到莫名地親切。
漸漸地由遠及近,那個人終於來到他身前站定。
「怎麼去了這樣久?」他微笑著仰起臉來,伸手去拉對方的手,「快點回家吧。」
那個人卻沒有動。
他只是站在原地,任由他拉著自己,輕聲說:「光夏,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你在說什麼啊?我都等了你這麼久。」他有些疑惑地回頭望過去。
一瞬間,一列轟鳴的列車在他眼前疾馳而過,車窗內透出的燈光晃得他忍不住眯起眼。
等他再一次定睛去看,眼前哪裡還有那個他在等待的人的影子?只有那句話在車輪與鐵軌振聾發聵的摩擦聲里依然那樣清晰----
「光夏,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莫光夏倏然睜開了眼。
窗簾的fèng隙里透出天光將明未明時微弱的光線。
他翻身拿過床頭的鬧鐘----美國西海岸時間凌晨五點五十四分。
時差十六小時,國內現在應該是臨近日暮的時間。
肖丞卓,我這裡天快要亮了……你那裡呢?
他躺在床上望著旅館的天花板,睡意全消。
只有夢中那句「光夏,你要給我一點時間」似乎還在耳畔縈繞。
已經記不得第多少次夢見這樣的場景了。
回想過去這三個月以來發生的事,他甚至覺得自己一直生活在夢境中。
三個月前,當他終於費盡周折拿到SNJ集團的融資款項,一如當初蘭添所預料的那樣,互聯公司立刻撤消了對肖丞卓的起訴。不但如此,還追加了合作計劃,讓肖丞卓的公司業績頓時飄紅。
柳暗花明的大逆轉讓所有人都欣喜萬分,慶功宴上那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居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抱在懷裡連聲誇讚他「了不起」,聲音第一次有了哽咽。
他貼近在對方堅實的胸膛上,傾聽那熱烈的心跳,由衷感覺到了什麼叫幸福。
然而,下一刻男人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那是一個來自遙遠的英國傳遞噩耗的電話。
他清楚地記得男人掛斷電話那一瞬間臉上由喜轉悲的倉惶,只是丟下一句「對不起,我要去英國幾天。」便扔下宴會上的各界賓客與同樣失措的他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來自英國的電話,讓肖丞卓慌亂至此,除了辰光,再沒有其他人。
他本想買一張機票跟去看看,但肖丞卓的公司加上他自己工作室新書的企劃,纏得他無論如何都脫不開身。
反正也只是幾天而已嘛。他不如安安靜靜地等對方回來。即便男人帶回的是怎樣的壞消息,他也要讓他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剛剛下定決心要陪著他,不離不棄。
肖丞卓走後,他改掉了懶床的壞習慣,每天都親手將房間打掃乾淨,等待著對方歸來。
一天、兩天、三天……一轉眼肖丞卓走了半個月,都沒有回來。
他一面克制住內心一天比一天強烈的不安,一面在工作室里為新書上市做最後的努力。
新書上架之前的那三天,他帶領整個策劃部在工作室加班,一連三天都沒有回家。
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打開家門的時候,映入眼帘的那一幕嚇得他幾乎驚叫出聲。
拉合窗簾一片黑暗的室內煙霧瀰漫。濃烈的煙味讓他一踏進室內就劇烈地嗆咳起來。
除了煙味,房間裡還充斥著一種甜品腐敗後的酸味,滑膩地充斥在鼻腔里,令人幾欲作嘔。
他被這一幕驚呆了,好久才想起要走進去看個究竟。
剛邁出一步,就差點被腳下的東西絆倒。低下頭仔細一看,才發現地板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蛋糕盒子。一隻盒子被他不小心踢破了,從裡面滾落出來的是一塊最尋常的虎皮蛋糕,上面已經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霉斑。
接二連三的異狀導致他太過震驚,連燈都忘了開,就這樣在黑暗中磕磕絆絆地走了進去。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一個身影捲縮在沙發前的地板上。
「肖丞卓?你回來了?」他試探著問了一聲,然而沒有人回應。
他輕輕走上前,蹲下來去試探著推了對方一下,「究竟怎麼了?你怎麼把家裡搞成這副樣子?」
這一次面前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緩緩抬起埋在雙膝間的臉。望向他的目光卻是前所未有地空洞。
他又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下,為了保持身體平衡而撐在地面上的手,不偏不倚地剛好碰上了客廳里落地燈的感觸開關。
明亮的燈光亮起來的那一瞬間,他駭然睜大了眼,以一種驚懼的目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肖丞卓。
男人的身邊還堆著無數個蛋糕盒子,一塊奶油污漬站在敞開的襯衫衣襟上。
那張昔日神采奕奕微笑端然的臉而今頭髮蓬亂,鬍渣滿腮,沒有任何表情。
望向他的目光空洞呆滯,茫然得像走失的孩子。
他一瞬間明白一定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不自禁欺身上前將男人僵硬的身軀拉進自己懷裡。
「丞卓……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仿佛無意中觸動了禁閉的閘門,將面孔貼上他胸前的那一瞬間,男人終於痛哭失聲。
而後在對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他終於慢慢了解到在他們分開的這十幾天裡,所發生的那些事。
原來那一天的電話是辰光的母親打來的。罹患腦瘤晚期的辰光不知為什麼,突然決定要去醫院接受手術。
「丞卓,無論如何你們兄弟一場,你無論如何要來勸勸他……」傷心欲絕的墓母親在電話里泣不成聲,「他現在接受手術的成功機率已經不足5%,醫生說,或許不開刀,他反而能活得長一點……」
當他風塵僕僕趕到醫院的病床前,虛弱以及的男人終於綻開一抹微笑,「哥,我想清楚了,你從前的堅持是對的。你只是希望我成為我自己……現在不做手術的話,我就沒有機會重頭來過了……」
面對這樣的場景,他心頭巨震。原來準備好勸阻的話竟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握著弟弟插滿輸液管的手一個勁地叫著他的名字,「丞赫……」
心裏面,是說不出的懊惱。弟弟的腦瘤本身就有遺傳傾向,當初在國內他身患重病的傳聞鬧得喧囂塵上的時候,為什麼自己偏偏認為那是對方想吸引自己關注而導演的幼稚鬧劇……
還有挽回的餘地嗎?如果有,他是願意拿自己一半的生命去換的。
然而,事與願違。辰光在手術後,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生命的跡象都還在,只是他的意識一直沒有恢復清醒。他每天家裡醫院兩處跑,將弟弟喜歡的書都搬進病房,每天都讀給對方聽。
那在那些大部頭的著作里他無意中發現了一本兒時給弟弟講過的童話,紙頁泛黃,卻依然被保存完好。
翻開書頁,一張委託書從其中滑落,紙上約定的內容徹底擊潰了他因為悲傷疲憊已經十分脆弱的神經。
「光夏,你知道嗎?關於idolae……對不起……」
肖丞卓埋首在莫光夏懷抱里,突然提到一個他十分熟悉的名字。
「idolae?」莫光夏愣了一下,想不清楚對方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人,有為什麼沒頭沒腦地說出「對不起」。
「idolae……他跟辰光有什麼關係嗎?」
「光夏,對不起……idolae這個人……其實是不存在的……」
「什麼?!為什麼這樣說?」
「其實……」男人終於和他拉開一點距離,滿是歉意地抬起眼,「我不該隱瞞你這樣久……idolae是我受人委託研發出的人工智慧聊天機器人……他其實只是一款設計精密的軟體……我在研發階段想找個人試驗使用性能,當時是出於有趣的目的找了你……我以為……通過它能了解一點你不願直接向我透露的想法,就可以多了解一點你真實的心意……」
「什……麼……」萬萬沒有料想到自己一直當做傾吐心事的靈魂導師其實只是一套軟體程序,某人張口結舌地揚起清澈的眼來,表情里寫滿難以消化的錯愕。
「抱歉……」第一次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肖丞卓淡淡別開眼去,「我本想找個機會像你坦白,但每一次看著你越來越信賴『idolae』,就欲罷不能……那些你彆扭時藏起來的心事,對於我來說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輕輕嘆了一口,他的窘迫瞬間回復到傷感,「沒想到,這個丞赫委託我設計的軟體,卻讓我自己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再怎麼說,這也算得上某種意義的欺騙。莫光夏已經因為氣惱皺起的眉頭,有瞬間因為委託人是辰光這件事放鬆下來,他吃驚地睜大了眼,「你是說,這款軟體是辰光委託你設計的……?」
「是啊,之前我也不知道,給這款軟體取名『idolae』也只是出於巧合。要不是無意中發現他夾在書里的那份委託書……」
男人停頓了一下,笑容驀然就變得十分傷痛,「他輾轉通過別人匿名委託我設計這款軟體,原來是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況,而且早有了死去的覺悟……他之所以會這樣做,只是不想他母親和我傷心……因為按照他委託的要求,這款軟體如果研發成功,除了能夠分析對方的聊天內容,還可以根據標點符號的使用情況分辨出對方的情緒,然後在龐大的資料庫中篩選語句予以回應……這樣一來,在網絡的世界裡,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