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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28:56 作者: AMO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以為演技高超卻蹩腳的演員。

    演錯了,卻沒有導演來喊一聲「cut」,重新再來一次。

    在思考這些事的時間裡,他一直保持著站在原地的姿勢。手裡的書下意識被翻開到某一頁,他的眼神卻完全游離著,沒有焦點。

    「光夏,你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順便打個電話給丞卓?」一連問了三遍也不見他回應,母親試探著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媽?」他如夢方醒般將目光聚攏在神色凝重的母親臉上。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發呆啊……」莫母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工作壓力太大?……實在為難的話,媽媽不要簽名也沒什麼的……」

    「沒事。我就是在想點工作上的事。」他搖搖頭。

    「不對,你這樣神遊天外的一定有事,你是我生的。」母親拉住他的手,「可以跟媽說說……」

    「沒有……真的沒有……」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抽出來,他儘量不著痕跡地笑笑,「我就是突然發現這本書很好看啊。」

    莫母愣一愣,隨即眉開眼笑信以為真,「HOHOHOHO……找到同好了。看了幾頁就被迷住了吧?這個辰光,真的很厲害啊!」

    「嗯……」他點頭,依然顯得心不在焉。

    「算了,不說這個,你晚上留在這裡吃飯吧。」莫母重新站起身來,「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魚香滑蛋怎麼樣?」

    「……嗯。」他點頭,只不過在母親快要走進廚房的時候,高聲把她叫住了。

    「媽……」

    「嗯?」莫母一驚回頭。

    「這本書……」他揚了揚手裡的書,「可以借我看幾天嗎?」

    「借本書而已,幹嘛叫得這麼大聲。嚇我一跳。」拍拍胸口,莫母鬆了口氣,笑了,「你要看就拿去吧,隨便你看多久。」

    他翻看著那本小說的後記,恍恍惚惚走向自己的臥室,中途被父親提醒了一句,「喂!當心我的蘭花。」

    他抬起頭來,發現牆角放花盆的花架已經與自己咫尺之遙,他在那盆芬芳吐艷的植物又站了片刻,轉身關起臥室的門。

    他背後,莫先生無奈地搖頭嘆氣,「這一個個的都神魂顛倒了啊。為一本小說痴迷成這樣……辰光,你是連一點雌性荷爾蒙都不肯放過啊……」

    「……在寫給過後的紀念這本小說問世以後,我曾經接受過無數次的詢問。答得實在不耐煩,不如在再版後一併放在後記里跟大家闡明----第一,這本小說只是一部虛構的作品,並非如大家所猜測的是什麼自傳;第二,作品中的主人公是個憂鬱的青年,以至於最後主動放棄生命這一點也與我的人生觀背道而馳。了解我的人都該知道,我非常樂觀;第三,與身患絕症的主角命運正好相反,我本人十分健康,希望大家不要再做無謂的猜測……」

    莫光夏躺在床上,將辰光親筆寫的後記反反覆覆讀了三遍,又把他下午所說的「不願意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間裡成為被人挖成燈盡油枯的所謂『寶藏』」那番話回想了一遍,抿著唇沉吟片刻,摸過了放在床頭上的手機。

    「喂,辰光嗎?私人助理的那件事,我答應了。」

    面對工作恪盡職守,是莫光夏的優點之一。自從答應辰光成為他的私人助理,他就跟出版社請了假,在八小時的工作時間內寸步不離地守著這位超級作家。

    生生忍下滿肚子的火氣,讓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對自己頤指氣使,對他來說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不過,你不能因為老虎暫時相安無事地在打盹,就真的把他當成那隻白臉無嘴人面貓。

    哦,對了,這是莫光夏的形容,在日常生活里,我們更習慣叫它Hellokitty。

    於是,某一日下班時間臨近,辰光卻拖著他留宿的要求終於點燃了某神獸連日來囤積在胸中的一口惡氣。

    「我只是個編輯,不是奴隸!難道做你的私人助理,還要陪你睡覺嗎?!」

    他憤恨地盯住沙發上的男人。

    如果能將目光中的惡毒成分化作尖刺,那麼此時穿著白色家居服悠閒品茶的辰光早已經投胎成一棵劇毒的仙人掌。

    很可惜的是人倒霉的時候,即使不被同一塊石頭絆倒,也會遇到兩塊長得差不多的石頭----他最近遇到的每個人毒舌功力都凌遠遠駕在他之上。

    一陣伴著「嘖嘖嘖嘖」咋舌聲的上下打量之後,男人又重新低下頭去看手裡的文稿。脫口而出的惡意嘲諷,瞬間將某人擊得體無完膚----「陪睡?你想得美!」

    跟一個要死的人廢什麼話……反覆的深呼吸後,莫光夏二話不說轉身走到門前,拉開門就要走。

    「你這麼急著回去,是因為肖丞卓不知道你在我這裡『上班』吧?」

    身後辰光用怡然的語調,一針見血戳穿了他刻意瞞的事實。

    「別再讓別男人的靠近你,我也有潔癖。」不知為什麼,他總是對肖丞卓當初那句玩笑般的警告充滿奴性的言聽計從?

    在他沒有考慮清楚答案之前,他的確沒有跟對方提起自己跑來辰光家裡上班的事。一則因為解釋起來太過複雜,二則他辰光的病況也不方便隨便提起。

    再加上出於善意的考量,辰光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面對太多的紛擾,而肖丞卓那隻萬年醋缸一旦打破,估計整個城市都要連下三天三夜的酸雨----那男人可不是一般二般好對付的角色。

    所以一個月前他在父母家裡的晚餐桌上跟肖丞卓提到自己工作上的變動,也只是含混地一帶而過。

    「嗯,忙一點倒是充實,不過記得照顧好自己。」肖丞卓笑著點點頭,夾了一筷子他愛吃的菜放進他的碗裡。

    暖橙色的燈光下男人的笑容溫暖舒展,像極了在晴天午後曬過的棉被,那樣讓人心安。

    即使此時此刻回想起來,也忍不住嘴角上揚。

    然而臉頰兩側的肌肉還來不及拉伸到最大程度就因為突然意識到的問題而僵硬在原處。

    於是,在辰光的角度里,他看到某人緩緩回過頭,帶著一種比哭還要難看的扭曲笑意問自己:「你怎麼會認識肖丞卓?」

    第35章

    「說!你怎麼會認識肖丞卓?!」

    當呆立在門前的某人換成了驚愕以外另一種惱怒的語氣再一次問出同樣的話時,他覺得自己已經亦步亦趨掉進了一個陷阱。

    雖然所有藏在黑暗中的機關尚未啟動,而他不知道這些危險藏在何處就已經走進來了,更讓他覺得惶恐。

    人對未知的威脅有著本能的恐懼,不知天高地厚的只有黃口小兒。

    莫光夏當然不是。

    雖然年輕,但出身官宦商賈之家的他從小就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爾虞我詐,陰謀算計。他追求簡單,對這些心機不屑一顧,但並不代表他是傻瓜。

    辰光面對他的質問沉默了片刻。在這期間裡,他幾乎眼珠不錯地盯著地方的神情,想從其間的變化中撲捉到一點蛛絲馬跡。可惜對方臉上的神色太過平靜淡然了,絲毫窺視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呵呵……莫編輯,你是真的天真,還是裝糊塗?」

    沙發上的男人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雲淡風輕睥睨眾生的架勢恨得莫光夏簡直不想聽他接下來的答案就直接衝過去和他共赴黃泉來生再會了。

    呃……等一下,他氣糊塗了,是來生也不再會才對。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辰光看著他千般變化湖光山色的表情,微微側過臉勾起唇笑了,「麻煩你重新換上拖鞋去廚房的酒櫃裡把我收藏的那瓶插teauLafiteRothschild2006拿出來,我再跟你慢慢說。乖~」

    莫光夏因為他提到的那瓶市場零售價高達一萬元人民幣的酒就開始翻的白眼,終於在最後一個「乖」的音節剛落後達到了極致。

    嗯,不愧是偶像級的作家,完全有作為一個令人嘔吐的對象的資本----裝十三裝得灰常完全以及足夠的給力。

    與他相比,無論是自己還是肖丞卓,即使是那對BT的Nichols兄弟,也都望塵莫及。

    拉菲酒莊的酒享譽世界,又因為產量稀少生產周期長,被稱作葡萄酒領域裡的軟黃金。

    對坐落在市中心購物廣場一樓西側的那家直營酒莊,莫光夏的感情十分複雜。

    形而上的他一直想嘗嘗紅色軟黃酒馥郁濃稠的味道,卻又覺得自掏腰包一場夙願純粹是神經病才會有的行為。

    而眼下,他坐在晨光客廳里那富有上流社會格調的白色沙發里,抿著水晶高腳杯中的紅酒,卻怎麼也輕鬆愜意不起來。

    關鍵原因只有一個,他再一次被羞辱了。

    本來以為在充當了一個月這男人的私人助理之後,他的羞恥心已經被歷練到了相當遲鈍的程度,但還是抵不過辰光語言上的攻擊。

    就這點而言,他果真不愧對暢銷作家的名譽。只要他願意,隨便的一句話就可以變換出不計其數的花樣脫口而出,而且令人無語的程度一句比一句強勁。

    就某人關心的問題,他是這樣回答的。

    「親愛的莫編輯,你知道美國有一個『達爾文獎』嗎?就是由史丹福大學的溫迪?諾斯卡特教授在1994年創立的那個。如果我能活到今天評選完畢的時候,一定出席你勇奪第一名的頒獎典禮,親眼見證你是怎樣為保證人類優秀基因能夠延續下去而自我奉獻的。」

    「那是什麼?你什麼意思?」莫光夏被他來歷不明的一頓長篇大論搞得幾乎精神錯亂,而辰光滿含笑意打量他的目光,更是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這點常識都不知道?學術界可有三十年『達爾文』百年『諾貝爾』的說法呢。」一張英俊到令人髮指的笑臉如鮮花綻放般湊近莫光夏,「莫編輯,被告訴我你只知道『三十而立』或者『百年好合』這類惡俗的民諺,那你還遠不夠當一個編輯。」

    「你有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這麼拐彎抹角?」莫光夏手裡盛滿紅酒的杯子自唇邊移開一點,將眼珠轉到眼角斜睨著對方,心裏面卻有點憤懣。

    這個喝洋墨水長大的辰光憑什麼比他這個正經八百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更了解漢語的博大精深的真諦,出口傷人的功力也比他更爐火純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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