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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02:02 作者: 曰癮
可他的痛苦是痛苦,程家的痛苦是痛苦,小殿下又為何要與他們一起承受呢?
他苦笑一聲,終是說道:「母親一向與瑜夫人關係不錯,卻在臨盆前一日與夫人小聚時吵了一架。第二日,夫人雖生氣,卻仍是擔心影響了母親的情緒,從明月樓請了個樂人來為母親彈奏些舒緩的曲子,母親前一秒還心情大好,後一秒卻突發腹痛。」
「臣知母親臨盆後,從教練場趕回,在屋外守了一夜,卻只等來了母親難產而死的消息。後來,瑜夫人身邊的一個婢女梨花帶淚地找到臣,告訴臣都是因為瑜夫人記仇,讓那樂人故意彈亂了節奏的曲子,才會擾了母親的胎。」
「荒唐!」程若海怒吼一聲,衝上前去給了他一巴掌。
程蔚不躲不退,就這樣承受住了。
「確實荒唐,」他眼神空洞洞的,「臣理應知其荒唐,可臣還是去了家中的河塘邊,抓著夫人的肩質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以……所以一切都不是意外?」趙王指著程蔚的鼻子,找不到一點先前溫和斯文的影子。
程蔚搖搖頭,「是意外。」
他閉上眼,溺於那段他想方設法抽離卻從未成功的回憶中,似有細雪落與肩頭,與那日一樣,蓋住了一切暖意。
短短片刻長得像經年般。
他筆直地跪著,緩緩說道:「大雪紛飛,河邊濕滑,爭執之中,是臣失手沒能抓住向後倒去的夫人。」
可那又有什麼區別呢?
若不是他,瑜夫人不會死。
直到後來他去了明月樓,找到了那個叫阿挽的清倌,才知那時疫病流行,她有幸撿回一條命,卻失去了聽覺。而那日為母親奏曲,是她病癒後第一次待客。
一個才失去聽覺的人,怪不得奏不出動人的樂曲。
他就這樣,親手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
一聽此言,程若海捂著胸口,隨即喉間腥甜湧上,急火攻心,竟是一口鮮血噴出。
趙王體念他年老功高,從不要他行跪禮。
可今日,他甚至未來得及擦去嘴邊的血,跪倒在地。
「陛下……」程若海哽咽著喊了一聲。
這個年過五十,鬢髮斑白的人,此刻看來竟顯得如此可悲。
趙王卻沒有為程家留下分毫顏面:「不必說了。不要說程蔚,今日誰替你們程家求情都沒用!」
程若海知一切都無法挽回,眼框已濕。
平成殿中,再無人言語。
此時,一道嬌嫩的聲音劃破這個虛假的平靜。
一個糰子喊了一聲:「爹!」
元瓊和程念華一起走進來,看著殿內跪倒的人,便都明白了。
怪不得。
怪不得徐夙告訴她,趙王最後絕不會讓她嫁給程蔚。
她一步一步走到徐夙的身邊。
希望他能幫幫自己。
幫幫無辜的人。
明明真正作惡的人,還沒有被抓到,不是嗎?
可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走近,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徐夙望向那個一向乾淨純然的小人,染上了隔夜未去淨的暗紅色血污。
他看見她眼中的焦灼,可惜她找錯人了,他手裡拿的是屠刀。
獵物還未屠盡。
其他人,不歸他管。
直到他看見她用手輕理裙擺,竟是屈膝要跪。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他斂眉走上前,堪堪托住了她的臂彎。
眼裡的冷漠是無聲的告誡——
不許跪。
這種人不值得她這麼做。
就因為程蔚全然沒有殺人之心,就能輕易得到她的原諒了嗎?
沒有這等好事。
可下一刻,細小的胳膊動了動,不動聲色地從他手心中挪開。
徐夙看著自己空蕩的手心,而後抬眼,對上了她單純又堅定的目光。
她抿了抿唇,下了決心般移開視線。
彎下膝,跪於空蕩卻又異樣熱鬧的平成殿中。
程蔚詫異地看向身邊的她。
趙王惱怒異常:「元瓊!站起來!這殿中之人,唯你最不可以為他求情!」
很重的話,像刀扎在她的心上。
疼得她紅了眼圈,鼻尖冒上了止不住的澀意。
可她仍然沒有站起來。
在所有人歉疚、憐憫、甚至於惱恨的注視中,她一點一點的彎下腰,將額頭貼於交合在地的手背上。
就著這磕頭的姿勢,她說:「程小將軍所做皆為事實,元瓊不為任何人求情,只求父皇能夠不要對壞人手軟,也不要對好人心狠。」
徐夙直立於一邊,淺瞳中盛著深不見底的寒潭。
說得那麼好聽,不還是為了程若海與程念華求情嗎?
惡者得惡報,天經地義。
那善者得善終呢?他早就忘了。
而且也從沒有人提醒他後者,她是第一個。
殿門大開,金色的晨曦盡數灑在她的身上,卻不肯施捨他一點。
忽地,他悄然彎起了唇角。
罷了,既然這局快要見底了,剩下的他就幫幫她又如何。
仍立於陰影之中,他淡淡開口:「公主,陛下仁德,您說的定能做到。」
元瓊怔了怔,直起了身子,看向他是滿目的信任。
信他開口一切都能有轉機。
便如此一眼,他再次伸出了先前被她搖開的手,指尖淺嘗輒止般停留在那道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