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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1:01:00 作者: 罪加罪
    嚴隊說讓他立刻接受心理干預,可他沒有那麼做,他一個人晃蕩在這個城市的喧囂熱浪中,卻失去了前進方向。在之後的72小時裡,那惡夢般甩不開的鏡頭好像藤蔓對他越纏越緊。從小到大,他沒有這麼怕過,就好像他的手再也無法拿起那份重量,他的眼睛再也無法進行瞄準。

    整整三天,他就像遊魂一樣走走停停,可是一個人的世界讓他精神幾度頻臨崩潰,就在這種狀態下,蘇致若恍然未覺自己走回到了家裡。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回來,這是出自於一種身體的本能,潛意識為他尋找到能夠安心的地方。這種感覺在看到陸小風的剎那升騰到頂點,然後,就如同落入無盡的大海,煎熬了三天三夜的心終於疲憊地放了下來。

    陸小風在平時遭到欺壓時偶爾想著什麼時候能見見這妖孽吃癟的樣子,那一定會非常痛快。然而,當他真的可憐兮兮的出現在她面前,像是一個丟了魂的孩子無助地尋求擁抱時,陸小風發現別說是笑,她連話都說不出來。

    蘇致若坐在餐桌邊,捧著碗沉默地喝著湯,陸小風坐在他對面觀察了會他的臉色,看起來情緒是緩過來了,但心情依舊很沉重,整張臉慘澹得嚇人,一點生氣都沒有。

    陸小風嘗試著開口:「好喝嗎,還要不要,鍋里還有。」

    蘇致若低著頭,眉間有一個小小的「川「字,調羹在他的手中無意識地刮著碗底,他悶聲說:「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願意跟我說嗎?」

    陸小風以為她並不會得到答案,沒想到過了一會,蘇致若緩緩點下頭。

    「是關於三天前那個案子的?」

    蘇致若猛然抬起頭,那神情就像在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那天恰好在那,你出來的時候我就發現你的樣子不太尋常,是不是在現場發生了什麼?」

    蘇致若握著調羹的手指忽然狠狠地用力,骨節發白,像是要捏斷它似的。

    「我……失手了。」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有什麼卡在嗓子裡,發不出聲來,艱難生澀地說出這四個字仿佛就已經用光了他的氣力。

    陸小風好好辨認了一番才明白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麼,隨後,幾乎是瞬間,她腦海里閃過幾個畫面,隨即她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你she傷了自己人?」陸小風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她讓自己情醒過來。

    「she傷」這兩個詞尖銳地刺痛了蘇致若的心理防線,他恐懼地抱住頭一個勁地搖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太快了,我都回憶不起來當時到底怎麼了,但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事情已經發生了。」

    「she到了什麼部位?」陸小風的聲音鎮靜得可怕。

    「肩部……不,手臂……我不知道。」蘇致若的眼神開始混亂,他用力拍了拍臉,自嘲道,「原來我也不過如此,什麼神槍手,老大說的沒錯,我還差得遠。如果是蒙紗,她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蒙……紗?」陸小風無意識般念著這個久違的名字。

    「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槍法很厲害?其實有個人比我更厲害,她是我前輩,已經退出警界了,我無論如何努力都沒有辦法超越她,她可是槍神,如果是她一定不會犯這種錯誤。」說到最後蘇致若的眼圈有點紅。

    陸小風略顯冷淡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什麼?」蘇致若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我說你怎麼知道她一定不會犯這種錯誤?」

    「她不會,我知道她不會。可是我卻……」蘇致若手握成拳,又無力地放開。

    「你太追逐她的背影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不會犯錯誤的完人,包括你說的蒙紗。你把她看得那麼高,無形中給了自己設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你無時無刻不對自己說你要超越她,可越是這樣你越沒有辦法做到。這就是壓力,導致你會失誤的罪魁禍首。可能你說的那個什麼蒙紗根本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厲害,現在的她在哪裡,做著什麼,她很有可能早就不是你認為的那種講正義講熱情的警察。」

    蘇致若臉上結冰:「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

    「我說幾遍都一樣。你呢,因為這樣一個失誤就逃了嗎,逃了三天,電話關機,家也不回,連你的搭檔傷了哪,有沒有生命危險都不知道,卻還想著如果是蒙紗就不會犯錯,這是不是可笑了一點。」

    「住口。」蘇致若猛地站了起來,用力拍在桌上,桌上的碗隨之一震,調羹立刻跌出碗口摔落在地。

    陸小風平靜地坐在位子上與他對視,鏡片後的眼睛沉得像口看不出深淺的井。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不了解蒙紗,也不知道我所做的工作需要面對什麼,你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他太失望了,他不願意對任何人說的話他選擇對她說,卻換來她這種沒有依據的指責,也怪他愚蠢,他根本不應該找她說話。

    「那你說她為什麼退出警界,為什麼不當警察,你敢肯定她不是因為犯錯而失去資格的嗎?」

    蘇致若額間隱有青筋在跳,卻長大了嘴巴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最終只有大聲說:「不可能。」

    「你不敢。」陸小風面對激動地蘇致若輕輕嘆了口氣:「對,我是不懂,可就是我這樣不懂的人都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自責也是沒有用的,後悔更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誤傷了自己人,天就塌下來了嗎,比起這個還有更多的人身上有更悲劇更可憐的事。所以,即使你可以在這裡尋求一時的安靜,可是明天、後天、大後天,總有一天你要去面對。還是你想一輩子都因為這個失誤不再拿槍,或者放棄當警察,回去做你媽媽的乖寶寶?」

    蘇致若震驚地看著陸小風,可隨即他慘白的臉變得鐵青,已然怒到極點:「陸小風,你TM給我閉嘴!你說得那麼輕鬆,因為你沒辦法體會我的感覺,像你這種每天只會在家裡幻想愛情故事的女人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我以為你能理解,沒想到……」蘇致若緩慢地搖了搖頭,毫不掩飾自己的失落與憤怒。

    「因為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陸小風第一次尖銳地反駁了蘇致若,她仰起頭看到他的眼底,大步走過去拽著他進入浴室指著鏡子大聲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是你嗎?如果你希望我能夠安慰你,當然我可以這麼做,可是那有什麼用,你會醒嗎?你不能故意遮住眼睛不去看這個世界,對,也許現在會很痛苦,但你必須走過這一步,不然你沒有辦法前進,你會死在這個地方,再也爬不起來。」

    鏡子裡倒映出兩個人,一個面容頹廢神情黯淡的男人和一個情緒激動神色卻意外堅決的女人。

    蘇致若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陷入了沉默。

    陸小風看著鏡子裡蘇致若那雙黑色的眼睛說:「不要說什麼如果是蒙紗就一定不會犯錯這種無意義的假設,這只會讓你陷入一個無法抽身的怪圈。」

    蘇致若抿著唇,像一塊堅冰,冷漠地說:「說夠了吧,如果這是你嘲笑打擊我的方法,那麼,你已經成功了,恭喜你報復了我。」

    他飛快地走回屋裡,房門被毫不猶豫地摔上。

    他一離開,陸小風幾乎癱軟在洗手台邊。她的右手從剛才起就一直在顫抖,就算拿左手壓著也沒有辦法控制,她的心臟在極限地跳動,伴隨著無法抑制的疼痛。

    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呢,明明想好要好好安慰他的,可是當話說出口的時候就像失了控,等回過神的時候,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回想他有點承受不住的表情,陸小風閉上眼睛,她只是太難過,太害怕,當她聽到他說打傷自己人的時候,她的靈魂都快出竅了,她擔心他會變得跟她一樣。他其實沒有說錯,她沒有資格說那樣的話,因為她也只會選擇逃避,把自己關在一扇門裡,再也不願意接受外面的陽光,收拾一地破碎的傷痛。她了解他的驕傲和自尊,因為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同類人,不允許自己犯一點錯誤,一旦錯了便會無法接受,她知道這種痛苦,所以她才要說,她不想他嘗到這個滋味。

    不能拿槍的,只有她一個就夠了,失去自信的,也只有她一個就夠了。

    第二十九打

    昨天晚上那場小爆發不亞於火星撞地球,也許原先的劇本不是這麼寫的,可最終還是演變成雙方互不相讓,不歡而散。陸小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她撫著額頭顫悠悠地下床,走出房門立刻朝對面看,蘇致若的房門緊閉著。

    客廳里還是和昨晚一樣,茶几上的雜誌沒動,沙發上的靠枕橫豎不規則地擺放著,但餐廳里昨晚遺留下來的碗不見了,陸小風走進廚房看到調羹和碗還有她做湯的鍋子都被洗乾淨了。現在才早晨七點,蘇致若已經出門了。

    陸小風抱著一碗麥片坐在沙發上發呆,心中悵然若失,想到昨晚蘇致若最後說的話,那樣冷漠卻脆弱的表情,陸小風仰天長嘆,真是魔障了,她怎麼有種自己欺負了小白兔的感覺?

    蘇致若幾乎是一夜未眠,輾轉反側,經過了最初的暴怒,到後來慢慢平靜情緒,在不斷地回憶兩人對話情景時再次怒火中燒,然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思考。

    蘇致若並非朽木,天亮的時候,他突然想通了。

    挫折,他從來都可以一笑了之,以前是這樣,為什麼這次不行,想想他竟然為此跟個逃兵似的躲了三天,跟個沒有志氣的懦夫有什麼兩樣,難怪連陸小風都要唾棄他,他自己都想揍自己兩拳。所以,如果因為這一個失誤就要全盤否定他的人生價值,叫他再也無法握起那份重量,他如何能夠忍受。他可是蘇致若,天生為此而生的警察。

    蘇致若趕到醫院的時候才知道魔獸已經轉入普通病房,三天前他從這裡逃走,因為看到病床上的魔獸,就等於看到不成熟的自己,後悔那個時刻的自己,感覺那份沉重會把他壓趴到地上。可是,今天當他再次踏入病房的時候,雖然痛苦,但在這份苦痛中還夾雜著勇氣與堅決。

    唯有敢於面對失敗的人才能成為強者。

    魔獸虛弱地躺在床上,他母親正在吃早飯,見到他來 並沒有擺出一張仇視的臉,只是默默地站了起來。魔獸這次受傷的部位很危險,但也很幸運,沒有傷及要害,只是受了點皮肉之苦。他已經清醒了,氧氣面罩還未摘下,可看到蘇致若的時候,眼睛卻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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