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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52:34 作者: 玉胡蘆
    他既然自己做到那一步,解不解釋的,意義也不會有多大。

    鄒茵的童年過的並不算歡喜,對於生活,她一直有著自己的期望與構想。並會朝著這個方向,一點點去努力接近。從另一個角度說,她是個很有目標性的女人。而陳勤森不。

    他安於現狀,不思進取。從2005年認識到現在,九年了,當年的同學要麼結婚,要麼事業有成,有些都已二胎。可陳勤森呢,連髮型都還是最初的那個。

    他只有在搗騰最兇猛的時候,才會攥著她的腰叫「老婆,喜不喜歡這樣?」,又或者是鄒茵去酒吧找他,然後旁的誰喊一句:「森哥,你老婆來叫你了!」

    其餘的時間,她沒有聽他正經說過愛不愛,更別提有結婚兩個字。鄒茵已經26歲,她沒有多少耐心了。

    有時想去看場認真的電影,她都疲於喊上他一塊。工作幾年後的她,對於想要的生活越來越清晰。她心裡追尋的那個男人,應該是個能撐得起事的丈夫,是個樹得起好榜樣的爸爸,並有共同的語言。

    鄒茵對當初是怎麼和陳勤森走到了一起,已經變得很模糊。若要讓她再重新選,即便陳勤森家裡錢財堆成米,他也不在她的選擇範圍。

    她差點都要忘記了,其實在遇見陳勤森的那個夏天裡,她心裡本已有一個欽慕的對象。

    故事說來有點長,可能還要從鄒茵的媽媽說起。

    鄒茵媽媽的外婆,我們且叫她鄒太婆,自與丈夫相隔兩岸,就再也無法知道他的死活。在那個緊迫的年代,關於局勢的謠傳叫人心慌絕望,為了給丈夫在內地留一條血脈,鄒太婆對於鄒茵外婆和媽媽的婚姻,都要求是入贅。

    鄒茵的媽媽鄒美君,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中,當她媽媽青春正茂時,正是80年代時尚新潮像螃蟹一樣源源湧入的時候。鄒美君愛雅,追歌星迷電影,喜歡鄧麗君和費翔。在她滿心憧憬著愛情幻象時,鄒茵的爸爸就入了她的眼。

    時間過去這麼多年,鄒茵已經忘記爸爸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了。聽姑奶奶敘述,好像姓謝,姑奶奶稱呼他「謝工」。在水頭村也是外姓,中專畢業分配到汽車站的職工,在那個年頭,這可是一個乾淨體面的好飯碗。

    謝工人長很高,五官端正,和村裡的土著有著明顯的氣質區別。鄒茵的媽媽喜歡畫畫和針線,開著一個小裁縫店,幾乎是一經媒婆介紹就心許了。結婚後住在鄒太婆留下的小房子裡,二十三歲那年生下了小鄒茵。

    鄒茵生下來白白胖胖,臉蛋粉嘟嘟的像麵團,又很乖,吃飽了都不哭鬧。鄒美君捧在掌心都怕她化了,給取了個小名叫糖糖,希望她的人生像麥芽糖一樣,陽光的色彩,只有甘甜。那是一段鄒茵受盡寵愛的時光,她的媽媽最高興的時候,就是抱著軟團團的她站在門口,等待出車歸來的爸爸。

    鄒茵想,鄒美君應該是愛極了那個車站工的。

    因為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年,五歲的有一天,鄒茵從幼兒園放學回來,就看到一貫精細講究的媽媽,像個瘋子一樣涕淚交流地站在門口撕扯爸爸。而一貫謙順退讓的爸爸,站在那裡任由鄒美君撕扯,在他身後的幾步是個挺著四五個月肚子的女人,沒有媽媽美,看起來像千萬萬萬個人堆里的一個平常女人。

    但她的爸爸對媽媽並沒有留戀,他毫不猶疑地從鄒美君手裡抻過了行李包。他已經從最初對於這個小資小調的女人的新鮮和受寵若驚,變成了厭惡和無法忍受。他現在只想要找個平庸的女人,去過庸俗的甚至滿身油煙醬醋的日子。

    然後他就走了,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鄒美君終日神經質地以淚洗面,再後來又由愛生恨,對流著一半車站工血脈的鄒茵演變出惡毒的怨懟,「叫你梳頭啊,你頭殼壞掉?疼也不懂動一動了?」,「哭蝦米?學你那個糙爸爸,將來也是三條腿白眼狼!」

    那真是五歲鄒茵糾結又複雜的一段時光,她甚至連咬飯都不敢太大口,怕不小心把米粒卯到嘴角邊,又要挨挖苦。好在一年多以後,鄒美君終於毫不留戀地離開了,去了海對面鄒太公的城市。聽說在那邊後來又再婚了。

    鄒茵因此和姑奶奶一塊生活,姑奶奶是從前鄒太婆的幫傭生下的女兒,她上頭還有個哥哥,生了三兒兩女,除了一個女兒留在Z城,其餘的都跟著出國去了。姑奶奶一輩子沒結婚,也不願意跟著哥哥的子女生活,因此就順帶照看起沒伴的鄒茵。

    鄒美君會按時往姑奶奶卡上打錢,在每年的二月和八月,從前是各打一萬台幣,折合成人民幣大約一共四千;鄒茵上初中二年級開始,改為每次打兩萬台幣,折合人民幣大約共九千。她還是不願放任鄒茵融為水頭村的那股海土味,叮囑姑奶奶一定要讓鄒茵上市裡的寄宿。

    但她還是幾乎不和鄒茵通電話。對生活細膩講究又敏感的女人,是絕對不寬容背叛的,這大約會使她們的自尊心受到挑釁。可與愛無關,她對那個謝男人的積怨不化。

    姑奶奶每年都會給她寄出一張鄒茵的照片,從七歲開始,一直到鄒茵十八歲高三畢業。那之後就沒寄了,她也沒有再匯錢過來,她們灣灣那邊愛學美國人的一套,大約是覺得養到18歲就算盡了生下她的義務。

    聽說她在那邊後來又生了個兒子,這些錢應該也是盡她的所能了。

    但她不知道,後來內地的發展有多麼迅速,那些台幣折合成人民幣,一個月平均不到八百的生活費,鄒茵除了寒暑假做兼職之外,周末不上自習的晚上都會幫著姑奶奶擺地攤。

    通常周五下午四點半下課後,她乘坐公交中巴回村,周一早上七點再返回學校。那時候,經常會遇到一個個子很高的男生,他叫林彥,鄒茵上高二的時候,他從外地轉學到高三。

    第三章

    出城的公交是輛黃白相間的中巴車,看起來像一條烤焦的麵包。從一中到水頭村大約要35分鐘的距離,途中經過二中、菜市和職高,會陸陸續續上來不少外校的學生,因此車廂內擁擠,直到林村下去一撥人,才能輪到鄒茵有座位。

    林村在水頭村的前一站,這一帶姓陳和姓林都是大姓,那個叫林彥的男生就是在這一站下的車。但他並不屬於林村的人,只是祖宅在這裡,聽說一直隨父母在外地,回來只是為了考個試然後出國。

    周五回家的學生多,通常他會站在車廂的尾端,鄒茵擠在中部。車到林村站時他先下去,路過鄒茵的身旁,會用低醇的嗓音說一聲:「同學,讓讓。」

    聲音清楚而好聽,帶著一點冷漠的疏離。他有一米八五的身高,鄒茵只有一米六三,不知道為何卻有種錯覺,好像他的聲音就壓在她的頭頂似的。每當這時候鄒茵就會往車窗邊傾一傾,好騰出空間來。等到他過去,又會忍不住地瞥一眼,但他站在車門口,清寬的肩膀上搭著個黑書包,並無有什麼表情。

    林彥理著乾淨清爽的短髮,五官很正,大長腿,走路時喜歡蹙著眉宇像在思考。這幾乎就符合鄒茵心中對男生的喜歡標準,但他對人的態度似乎很冷漠,在學校里除了幾個一起打籃球的男生,基本一個人獨來獨往,不與誰多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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