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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48:51 作者: 崑山玉
他的手指還像以前一樣,那麼好看。
吳桂花暈乎乎的,像踩在雲朵里,跟著那個人,看他撩起袍子坐在她的小凳子上,一隻手挑起細長透明的涼皮,快而優雅地將它們送入口中。
跟柱子哥一樣,她從認識柱子哥起,柱子哥就講究得不像個鄉下小子。
她痴痴地凝望著,在這個從天而降的年輕人身上找尋著過去的時光和過去的人。
那個時候,她是什麼樣呢?一見到柱子哥就喜歡上他,生怕自己配不上柱子哥,偷偷找牛棚里的地主家大閨女學規矩,學講究,不敢粗聲大氣地說話,不敢吧嗒嘴吃飯……後頭,終於嫁給柱子哥,她歡喜得好幾晚上都睡不著覺……
她的柱子哥跟其他男人都不一樣,他不許她下地,說那不是女人家該乾的活,他捨不得她受累,家裡家外的活都搶著干……人都說她嫁到了福窩裡,就是可惜男人是個當兵的,過不到幾天就要回部隊。
可那些人哪知道,嫁給他,吃再多的苦,日子也是甜的。
吳桂花一生後悔過很多事,唯一沒後悔的,就是嫁給他。
直到柱子哥擱下筷子,說:「多謝款待。」
吳桂花聽見了時間轟隆著遠去的聲音。
臉是那張臉,人,卻不是那個人。
再像,也不是。
她慢慢地冷靜下來:「說吧,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
應卓沒發現,一向快言快語的人說這一句話頓了三下,他首先詫異於這女子的冷靜。
他見過那天晚上,她像個瘋婦狂怒狂罵,只為了引他出來。從她的罵聲中,他可以推測出很多東西,比如,他跟她的愛人很像,再比如,她不是吳貴妃。
他原本可以利用第二點先扼住她,但在見到她,視線與她對上的那一刻,不知為何,他的喉嚨仿佛被鎖住一般,無法開口。
鑰匙,在那雙眼睛裡。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這女人帶得奇怪了起來。
應卓咳嗽一聲,往後院的方向看了一眼,開口就是石破天驚:「我來找我妹妹。」
「什麼?!」這一句當真是五雷轟頂,僅次於吳桂花撞鬼的那個晚上。
吳桂花氣沖百會,差點暈過去:難道說,自己這輩子和柱子哥是兄妹?!老天爺,你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點吧!
只是吳桂花現在不暈過去,也差不多了,她只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人覺得天地都在轉,幾乎要發瘋:不成不成,這太荒唐了!即使這輩子跟柱子哥做不成夫妻,她也不要做兄——
應卓看她臉色雪白,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馬上就要崩潰,一著急舊日的稱呼脫口而出:「貴妃娘娘,貴妃娘娘!」
見她抬頭看他,以為她聽見了,趕緊解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妹妹,是你叫虎妹的那個。」
吳桂花停了好一時,眼珠才轉了一下:「什麼,你說什麼?」不等他回答,呆呆重複了一遍:「你的妹妹是虎妹,虎妹……虎妹?!!!!」
她一下回了魂:「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他和虎妹是兄妹,虎妹長得有他兩個寬,這兩個能是兄妹?!
應卓的目光落在西廂最後的那間房,那是劉八珠以前,也是虎妹現在的房間:「不錯,我也是很大了以後才知道,我有一個雙生妹妹,從小就……丟了的。因為——」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面對著對面那雙明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怎麼說下去。
吳桂花原該尖刻地問出來,是不是因為虎妹臉上有那樣的胎記,你父母就把她扔了?可那畢竟不是他的錯,承受這些代價的人也不是她。
她沉默片刻:「那你今天來是想見她嗎?」
應卓卻苦笑了起來:「若是可以,我自然想。可你也知道,以前養她的那個人把她養成了這樣,她很怕人。那次,我還沒有接近她,她就怕得暈了去。」
「那你也不能因為她害怕,你就把她扔在這吧?你知道這是哪嗎?你知道這——哎,不對,這是皇宮,你怎麼進來的?你和虎妹到底是什麼人?」
吳桂花完全無法遏制自己的恐慌:她自己的身份就很有問題了,萬一處了這麼久的虎妹也有很複雜的身份,她覺得她真的沒法子承受了。這裡是隨時都能死人的皇宮,今天早上金波湖裡還撈起一個呢!多一個人,曝露的風險……
一杯水放到她的手上,應卓低聲說:「對不住,你放心。我來這裡不會有問題,因為我就是永安門侍衛。」
今天晚上一個接一個地爆雷,吳桂花竟然都有點習慣了,她喝了口茶:「哦,那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我不常來巡察。」應卓說:「你放心,我妹妹的事我會想法子,不會連累你的。」
吳桂花又喝了一大口茶:「你現在說連累不連累的還有什麼用?虎妹總是哪都去不了的,這裡時時刻刻藏著個說不出來歷的大活人,怎麼叫不連累?也幸虧這裡是重華宮——哦對了,難怪重華宮總是鬧鬼,根子是在虎妹這吧?跟你那黑心爹娘比起來,你是稍微有那麼點良心。」
她也不用對方承認,將茶水一飲而盡:「你一個小侍衛你能管什麼?你要是心疼你妹妹,往後多來看看她,她是人不是石頭,誰關心她她知道的。往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著,她站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