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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48:06 作者: 蔣牧童
    他慶幸大太太給自己重新安排了院子,要是還住在從前的院子裡,他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

    紀鈺看著對面小舅舅的表情,便知道他又想起了娘親。雖然他從來沒見過娘親,可是從小舅舅偶爾的提及之中,他知道娘親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只是這一世,他都再見不到他的娘親了。

    這其實並不是個複雜的故事,這只是一個極度自私,極度醜陋的故事。

    德妃剛進宮憑著出眾的美貌,得到皇上的恩寵。只是皇上的恩寵來的快,卻的也快。當後宮之中不斷出現新鮮的美人後,就算貌美如德妃都忍不住有些心慌。那時候她甚至還不是一宮主位,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嬪罷了。

    而這一切的改變,卻是因為皇上在她宮中偶然遇到喬霜。

    喬霜的美,即便是德妃都嫉妒不已。只是在家中的時候,德妃是明艷燦爛的牡丹,而喬霜卻只是安靜又溫婉的睡蓮,她安靜地待在角落之中,既不爭寵也不爭利。可直到皇上見到她的時候,德妃才知道這世上便是有這樣的人,即便她不爭不搶,也多的是人喜歡她。

    只是當時喬霜也訂有婚約,來年便要嫁人。德妃也不願讓她進宮,生怕她進宮之後,會徹底奪走皇上的寵愛。而此時她已經進宮兩年多,卻一直沒能懷上身孕。

    可偏偏皇上的改變越發地明顯,他頻繁地出入德妃的宮室之中,只是每次來,眼睛都在找尋著某個人。德妃雖知他是尋喬霜,可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

    直到那日端午節,她母親得了恩賜可以在端午節進宮,她照例帶著喬霜而來。這一次,卻發生了變故。

    德妃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喬霜衣衫凌亂地靠在床邊,她的眼睛緊緊閉著,但眼角卻淚花閃爍。而皇上則是一臉饕餮地抱著她,他臉上的滿足和欣喜,是德妃從未見過的。

    那一刻,她就知道,喬霜再也留不得了。

    可她不想留下喬霜,皇上卻想。於是她費勁心思,讓喬霜留在她的宮中,對皇上的話,自然是喬霜初進宮,來讓自己這個姐姐來照顧她。只是不過半月,她就後悔了。每晚,德妃都要看著皇上的身影從宮門而入,隨後匆匆走過,去往喬霜所住的宮殿。

    驕傲了一輩子的德妃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她不能忍受一個小小的庶女,就這樣爬到她的頭上。她也無法忍受這樣的失敗。

    喬明臣永遠都不知道那一年中所發生的事情,他只知道父親十分高興,因為姐姐進宮不久之後就懷孕了,而隨後沒過幾日,德妃娘娘也有了身孕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十月之後,姐姐竟然和德妃同時生產。只是姐姐生的女兒沒了,而德妃生的兒子卻活了下來。

    而姐姐也因為孩子的夭折,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竟是在月子中就香消玉損了。

    他不能接受這樣的事情,也無法接受。他知道姐姐絕不是那等脆弱不堪的女子,從小到大,都是她保護著自己。他小時候餓地厲害,東西不夠吃,是姐姐一日日做了針線活,托著丫鬟拿到府外去賣錢,得來的銀錢也幾乎都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喬明臣不相信,她會想不開,更不相信她是這樣懦弱的人。

    他一直都沒放棄,也一直都不甘放棄。總算是天從人願,讓他找到當年的一個小太監。他因為事發之後,立即去了別的宮室,這才逃過了一劫。也正是這個人,才讓他知道,原來當初姐姐生的是兒子,而不是女兒。

    而如今的七皇子,才是他姐姐的兒子。

    那麼多年來,他一直堅持尋找真相,直到現在,他真的找到了真相。

    紀鈺見他在出神,倒也不敢打擾,只安靜地在一旁地坐著。屋子裡的地龍十分旺盛,燒地整個屋子都暖烘烘的。即便是這麼安靜地坐著,他心中都是安寧之意。一直以來,他都對小舅舅敬佩有加。

    不僅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舅舅,更是因為敬佩他的品性和堅韌。若不是他堅持查詢,只怕當年的真相就會被淹沒,而母親的冤屈也會淹沒在歲月的長河之中。到時候誰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他到死都不會明白,為何德妃娘娘會那般對待自己。

    當小舅舅將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紀鈺心中竟是第一時間相信了這個真相。因為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疑惑,為何母妃待他,和別的幾位皇兄的母妃不同。那種不同,是顯而易見的。等小九出生之後,這種不同幾乎瀰漫在各個角落。

    所以當他從小舅舅口中得知真相,心中的一塊石頭便真的落地了。原來並非是他不討人喜歡,而是他並非母妃的親生兒子。

    可是當最初的坦然過後,他便又陷入了一種新的彷徨之中。如果那個太監的話是真的,那麼他娘親當初的去世也不會是那麼地簡單。他多少做著噩夢,他竟是夢到自己與母妃對峙。

    雖然母妃待他不如九弟那般親厚,可這麼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並非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如果沒有母妃,他一個人在深宮之中,或許連成年都活不到。

    「對了,我聽說鎮南王要回來了,」喬明臣突然開口。

    紀鈺這才緩緩抬頭,他點頭道:「原本王叔應該在新年之前回來,只是路上有些耽擱,所以應該會元宵節之後進京。」

    鎮南王一直想要出家,但皇上堅決不同意他這般荒唐的做法。所以鎮南王這幾年,一直遊歷大江南北,拜訪高僧大德,如釋迦摩尼佛祖般,想尋一棵能讓他摻破紅塵的菩提樹。皇上雖然擔心他的安危,可還是拗不過他的執著。這不,他一走就是四年。

    如今好不容易才回來,可誰知路上竟是出了點問題,聽說現在他正逗留在廣平府附近。

    「皇上同我說,這次鎮南王回來便要給他賜婚,」喬明臣搖頭淺笑,顯然是在笑皇帝的異想天開。

    若是他真的能約束住這個弟弟,鎮南王也不會一直在外漂泊四年。況且鎮南王早就有了出家的打算,自然就更不可能成親了。

    只是一提到指婚的事情,紀鈺反倒是問道:「那小舅舅呢?」

    「嗯?」喬明臣眉宇間浮現微微詫異,似乎在想這個問題怎麼扯到他身上。

    「大丈夫應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小舅舅連天下都平了,是不是應該考慮齊家?」紀鈺低聲一笑。

    紀鈺這麼一說,喬明臣臉上露出懊惱之色,片刻後,他又斂起表情,正色道:「長輩之事,豈是你一個晚輩能非議的?」

    「我不是非議,我是在替舅舅揪心罷了,」紀鈺擺擺手,顯然沒把喬明臣的話放在心上。

    這麼多年來,喬明臣猶如苦行僧般地自虐生活,他不是沒聽說的。他不僅沒有成親,就是身邊的女人都沒有一個,所以連紀鈺這個外甥都看不下去了。

    他提醒道:「今年父皇打算辦選秀,到時候不僅會給鎮南王叔指婚,只怕連我都逃不掉。到時候若是我在小舅舅前頭成親,豈不是笑話?」

    喬明臣聽了他的話,卻是一笑,打量起他的表情。紀鈺被他盯著,忍不住問道:「小舅舅,為何這般瞧著我?」

    「喜歡的是哪家姑娘?」喬明臣直截了當問道。

    雖然此時外面天色隱隱暗了下來,屋子裡因為沒有點蠟燭,有些暗,但紀鈺臉上滑過的尷尬,卻絲毫沒有逃脫喬明臣的眼神。

    而且最重要的是,紀鈺沒有否認。

    他與喬明臣一向親厚,所以對於心底藏著的那個人,他也並不願意瞞著小舅舅。片刻後,他低聲道:「便是我同小舅舅你提過的那位沈姑娘。」

    這一回,可真是輪到喬明臣震驚了。紀鈺是什麼性子,他自然是清楚的,最是清冷不過的人。可偏偏此時,卻沒有絲毫隱瞞,反而是大大方方地承認,頗有些勝券在握的意思。

    「那位你救了的沈姑娘?」喬明臣明知故問地說,他在京中自然有密探,所以紀鈺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而當初紀鈺救那位沈姑娘的時候,又正值他深陷險境之時,他只記得自己歷經千難萬險回來,就聽到這個消息,險些嚇得想立刻回京城,看看他究竟有沒有傷著。

    就算後來得知他一點事都沒有,但喬明臣還是有些生氣。

    他自然是氣紀鈺沉不住氣,以自己的千金之軀,行這等危險之事。當即,他就在信中教訓了他一頓。只是沒想到,他收到紀鈺回信的時候,他不僅沒為自己的行為辯駁,反而說了一堆大道理,每一句話的意思都是,不管如何,我不能視而不見。

    原先他還不沒想到這一層,直到後來,京城之中的探子又傳來一些消息,他才知道,自己這個外甥,壓根就是對人家小姑娘居心不良。

    「那位沈姑娘如今年方幾何?」喬明臣問道。

    他自然知道沈長樂乃是衛國公府的嫡出姑娘,論家世,作皇子妃是綽綽有餘的。況且她家中父兄都是有能之輩,這樣的家世,他自然是滿意的。如果紀鈺當真喜歡,他作為小舅舅,自然不會反對。

    「她十四歲了,這次選秀的秀女年齡是十三到十六歲,所以她的年歲正好,」紀鈺乾脆把話挑明了。

    他要沈長樂,從很久之前,他就打定主意,要定了她。

    如今小舅舅回來了,有一個能在父皇跟前說的上話的人,他自然樂得多一個幫手。當然如果小舅舅不回來,他也會竭盡一切可能,達成自己的目的。這麼多年來,如果是為母親正名是他最大的心愿,那麼娶沈長樂就成了他最大的執念。

    這兩者不是魚和熊掌的關係,所以他都要。

    「原來你是打地這般主意,」喬明臣往後歪靠了下,他一向坐地板正,這般靠著已是憊懶之舉。

    紀鈺見狀,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俊美無儔的臉頰帶著淺淺笑意,「還請小舅舅助我一臂之力。」

    「你啊你,」喬明臣見他這會還和自己耍心眼,乾脆搖頭,卻只是笑。

    不過喬明臣到底是疼他,又見他難得和自己開口請求,自然是答應了下來。不過他還是故意逗弄道:「我雖應承了下來,不過卻不能保證,若是皇上一時錯點了鴛鴦譜,你要如何?」

    「謀事在人,只要我想要,便是上天入地,我也要得到,」紀鈺聲音極平淡,可是說出的話,卻讓人震顫。

    雖然他們從未提過這件事,可是誰都知道,如果想要給喬霜正名,當今聖上是指望不上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個死去的喬霜,必然是比不上活著的德妃。

    況且紀鈺心中所想,卻比喬明臣要更甚。他知道德妃想要的是什麼,生前的後位,身後與皇上同葬的尊容。可是他的母親呢,如今卻只是一座孤墳。

    只有登上那個位置,他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而喬明臣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幾年他在邊關奮力殺敵,就是為了能掌握軍權。

    「七哥,」這時,紀鋌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待他進了屋子裡,便有些詫異地問:「這麼黑,你們怎麼不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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