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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頁

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癆病鬼,不病才稀奇。」

    「這回是……」林子楓斟酌著語言,想要儘量簡明的講清雷一鳴的病情:「是那個病走到了腦子裡,人就一直發高燒,沒藥治。」

    張嘉田像要和他吵架似的,橫著眼睛問道:「沒藥治?他不是沒死嗎?」

    「是沒死,他命大,挺過來了,不過頭腦受了損,現在有點糊塗。」

    「糊塗?傻了?」

    「不是傻,就是糊塗。過去的事情都知道,眼前這些年的事情,反倒忘了一大半。老白現在又回他身邊去了,那天告訴我,說他現在連妞兒都不大搭理了,原來他不是最喜歡這個孩子?」

    「老白回去了?」

    「回去了。老白現在沒事做,又被他那個太太坑去了一大筆錢,正想找個差事補補虧空,正好他那兒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人,老白回去正合適。」

    張嘉田聽到這裡,發現林子楓對雷一鳴的稱呼很特別,就只是光禿禿的一個「他」字,仿佛是懶怠提他,又仿佛他是個神秘人物,不便直呼其名。

    「忘了一大半……」張嘉田垂下眼帘:「那他應該也不認識我了吧?」

    林子楓搖了搖頭:「不知道,你可以到他面前,去試驗一下。」

    張嘉田站了起來:「算了吧,我沒那個興趣。」

    張嘉田離了林宅,想到

    雷一鳴或許已經不認識自己了,心中便有些恍惚。天氣還冷著,可初春的冷和寒冬的冷不一樣,冷雖冷,可陽光明媚,讓人總覺得有春意。他帶著個隨從,順著大街往前走,走著走著,他抬了頭,看見前方路口走過了一對男女,男女各自穿著布衣,是很平常的夫婦模樣,可是不知怎的,瞧著眼熟。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發現那男人的身量像馬永坤,女的裹著頭巾,像是林燕儂。

    他下意識的向前跑了兩步,想要看個究竟,然而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了個清脆的小嗓子:「嘉田!張嘉田!」

    他登時又停了腳步,回頭望過去,發現那大模大樣直呼自己姓名的人,竟然是妞兒。

    妞兒穿著一身花團錦簇的洋裝衣裙,一手被劉媽攥著,另一隻手拎著一束蔫頭耷腦的花,腳上的小靴子泥水淋漓,顯然是沒少走路。張嘉田總覺得像她這麼大的小東西,簡直都不算人,一定也沒有什麼頭腦,萬沒想到她竟然不但認識自己,還能叫得出自己的名字。

    劉媽俯了身,絮絮叨叨的說她沒禮貌,讓她喊叔叔,她根本不聽,只仰著頭大聲問張嘉田:「你上哪兒去啦?」

    張嘉田走到了妞兒面前,發現妞兒不但長高了一截子,而且話也說得更清楚了,派頭也長了許多。手扶膝蓋彎下腰去,他對著妞兒一笑:「你還認識我啊?」

    妞兒仰臉看他,被陽光刺激得微

    微眯了大眼睛:「你不是張嘉田嗎?」

    「叫叔叔。」

    「不叫!」

    張嘉田並不惱,繼續微笑著問她:「大冷天的,你不在家裡呆著,跑出來幹什麼?」

    「家裡沒意思。爸爸病啦,不喜歡我了。」

    「他怎麼不喜歡你了?打你了?罵你了?」

    「他敢!他不看我,也不抱我,我把他打跑了。舅舅不讓我打,我把舅舅也打跑了。」

    張嘉田哈哈的笑出了聲:「都讓你打跑了?」

    「嗯,都打跑了。」

    「都打跑了,誰陪你玩啊?」

    「我自己玩,吃蛋糕。」她抬手指了指街尾的一家小麵包房,又問:「你怎麼總不來我家了?你和誰玩呀?」

    「我也自己玩。」

    妞兒看著他,嘆了口氣,從劉媽手中抽出手來,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小團膠皮,往他手中一放:「給你個馬。」

    張嘉田低頭一看,發現那是個氣球,吹足了氣,正好是個馬的形狀。而妞兒重新牽了劉媽的手,說道:「我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張嘉田直起身,就見妞兒昂著頭,架子相當大的往前走了。

    他怕自己會邁步跟上這個小東西,故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直等妞兒和劉媽走得沒了影子,才又上了路。

    第二天,張嘉田經過這條小街,結果又遇到了妞兒。

    妞兒是一天換一身新衣裳,每天下午由劉媽領著走過來,到那麵包房裡吃一頓點心。這回妞兒沒有和他多說,只喊了一聲「張嘉田」,

    向他揮了揮手,便跟著劉媽繼續走了。

    第三天,他又在這條街上遇到了妞兒。妞兒這回是和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站在一起,那男孩穿著西裝打著領結,顯然也是個闊人家的小少爺。妞兒這回沒看見張嘉田,單是一下一下的打那男孩,那男孩不住的往旁邊躲,然而妞兒追著他打,顯然是要將他欺負到底。這時劉媽和個女僕模樣的婦人從麵包房裡跑了出來,見狀便是呵斥了一聲,把兩個孩子分了開。小男孩和那婦人站在原地,妞兒跟著劉媽往家走,走出幾步回了頭,對著那小男孩做鬼臉:「囉囉囉,跟屁蟲!」

    張嘉田看了此情此景,忽然胸中湧起不平之氣,很想把妞兒拽過來打一頓屁股。

    第四天,他不來了,不想來,也沒那個時間來,因為婚禮近在眼前,而他作為新郎,也不能對新娘子太漫不經心了。

    晚春時節,張嘉田和蕭二小姐結婚了。

    婚禮盛大極了,證婚人是軍事委員會保定行營的趙主任,白雪峰陪著雷一鳴「大隱隱於市」,無暇去觀禮,林子楓倒是應邀去了,回來見了白雪峰,告訴他:「新娘子很不錯。」

    白雪峰和林子楓相識這麼久,從來沒聽他誇獎過異性,蕭二小姐在他那裡能落下個「不錯」的評語,可見張嘉田真是娶了位好太太。而張嘉田本人顯然也是很得意,帶著美麗的新太太四處的交際,很是出了一場風頭。

    白雪峰眼看著張嘉田做新郎,心中不禁想起了自己所娶的那位河東獅子,便很感慨,雖然還不至於嫉妒,但是連著幾天都悻悻的打不起精神來。結果剛過了一個月,他就聽聞了張家的新聞----蕭二小姐被張嘉田打回娘家去了。

    他很好奇,抽時間出了門,他去向林子楓打聽詳情,林子楓倒是什麼都知道,告訴他道:「是打了,張嘉田這人酒後無德,把蕭二小姐打成了烏眼雞,蕭二小姐當天晚上就回娘家了。」

    白雪峰露出了關切的神情:「為什麼會打起來呢?」

    「張嘉田說蕭二小姐罵他。」

    「罵什麼了?」

    「罵他是麒麟。」

    「麒麟不是好東西嗎?這也算罵人?」

    林子楓看了他一眼,挺有耐心的解釋:「過去有句古話,叫做鄉下人不識麒麟,是個有錢的牛。張嘉田在外面打牌,一宿輸了一座小洋樓。蕭二小姐看不過去,就說他是麒麟。」

    「然後呢?」

    「他沒聽懂這話的意思,第二天過來問我,我如實告訴了他,哪知道他下午喝得酩酊大醉,晚上回去就把蕭二小姐打了。他說蕭二小姐說他是牛,牛屬於牲口,所以這就等於罵他是牲口。」說到這裡,林子楓搖了搖頭:「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多這個嘴。」

    白雪峰聽到這裡,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點評才好。而林子楓這時又問:「他這幾天怎麼樣?」

    「他?他挺好,他那個病不是最怕

    勞神費力嗎?現在好了,他一點心事都沒有了,天天按頓吃藥吃飯,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這裡看看,那裡坐坐。」

    「說話嗎?」

    「不大說。沒事就不說。」

    林子楓點了點頭,也覺得雷一鳴這個樣子挺好。

    「現在他還找張嘉田嗎?」

    白雪峰答道:「他可能是把這人給忘了,從來就沒問過。」

    林子楓再次點頭,這回不言語了。白雪峰看他沒有留自己吃飯的意思,自己也確實是不能外出太久,便想告辭離去,哪知道還未等他起身,院外響起了汽車喇叭聲,正是麒麟本人來到。

    麒麟----張嘉田----一路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且走且喊老林,完全不像是跑了老婆的樣子。進門見了白雪峰,他先是一愣,隨即笑了,並不多問,只說:「老白,咱們也是有日子沒見了!後天晚上我請客,你也過來。」

    白雪峰向他問了聲好,不置可否的只是微笑。林子楓的臉上則是一點笑意也沒有,開口說道:「你的興致,倒是很好。」

    張嘉田坐了下來:「我的興致為什麼不好?」

    「因為我那句話,惹得你鬧了家務。我真是----」

    張嘉田不等林子楓把話說完,早一揮手,滿不在乎的答道:「唉,不就是個娘們兒嘛,什麼大不了的。我告訴你,那個娘們兒仗著她多念了幾本書,媽的看不起我,成天在家不說人話,夾槍帶棒的損我。他媽的,看不起我就不

    要嫁我,又要圖我拿錢給她老子還債,又想處處壓我一頭,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知道嗎?為了和她結婚,蕭月廬跟我要了十萬塊錢。她就等於是蕭老頭兒賣給我的!」

    林子楓感覺他說的全是混帳話,不過也不便深勸----他最怕和人談論婚姻,怕引火燒身,談到自己頭上來。

    張嘉田在林宅高談闊論了一番,等到白雪峰走了,他又降低音量,和林子楓談了談近日軍政兩界的秘聞。

    晚些時候,他回了家,很瀟灑的繼續過日子。如此又過了些許時日,因為日日都有人勸他去把新娘子接回來,蕭家那邊也川流不息的遞來眼風和暗示,而他自己也消了氣,這才去了蕭家。蕭家既不願意白養著已經嫁出去了的二小姐,又巴結著這位權勢熏天的新姑爺,所以張嘉田只走了這一趟,就輕鬆的把蕭二小姐領了回來。

    蕭二小姐在娘家住了半個月,過得頗不容易,人人都勸她「忍耐一點」,新姑爺是帶兵打仗的人,年紀又輕,脾氣急一點,也是無可厚非,等將來姑爺年紀大些了,她又養出一兒半女了,自然有她出頭的日子。

    她在丈夫這裡吃了拳腳,在娘家這些天,也沒有得到什麼好果子吃,自知是無路可走了,只能乖乖認命。跟著張嘉田回了家,她再不敢多發一言,無論張嘉田說什麼,她都唯唯諾諾的答應著。

    張嘉田見了她這個避貓鼠的樣子,認為她是一臉的倒霉相,又要發火,可是勉強把這股子火氣按捺住,他換了一副好面孔,決定還是再忍一忍,再給她幾分好顏色。若看她真是不可救藥了,自己再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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