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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張嘉田凝神聽著,同時吃了一大盤火腿炒蛋,以及半隻大麵包。等到雷一鳴把話說完了,他點點頭,答道:「也好,能不打,自然還是別打。」
雷一鳴嘆了口氣:「可惜,讓虞天佐跑了。」
「他跑哪兒去了?」
「說是去了哈爾濱。」
張嘉田知道雷一鳴痛恨虞天佐,因為葉春好就是死在了虞軍的飛機轟炸中。恨是有道理的,他也恨虞天佐。他知道虞天佐不是專門派了飛機去炸葉春好,
可不恨虞天佐,又恨誰去?難不成葉春好白死了,可以無人負責?
「有本事他就一輩子別露面。」張嘉田告訴雷一鳴:「露面我就宰了他。」
雷一鳴沒看他,低頭「嗯」了一聲。
張嘉田吃飽喝足,見雷一鳴似乎也沒什么正經事要對自己講了,便告辭離去。
他走了,葉文健才下了樓來,兜兜轉轉的找了一圈,他最後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裡,找到了他姐夫。
這間屋子沒人住,擺著立櫃和桌椅,櫃門大開著,地上放著一隻皮箱。雷一鳴獨自忙碌著,正把皮箱裡的衣服一件一件往立櫃裡掛,衣服有藕荷的,有湖綠的,有薄呢子長大衣,也有貼身的小內衣,都是他姐姐的遺物。雷一鳴剛把一件長大衣展了開,忽然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眼睛紅紅的。
葉文健停了腳步:「姐夫……」
雷一鳴連忙把長大衣往柜子里一掛,然後轉身背對了葉文健:「出去。」
葉文健退了出去,而雷一鳴轉身往椅子上一坐,就覺得心慌氣短。手裡攥著一條繡花手帕,他攥出了滿手的冷汗。櫃門開著,單看裡面那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玩意兒,誰能想到它的主人已經沒了?
他忽然累得一動都不能動,攥著手帕的手也哆嗦起來。他知道自己又開始發燒了,並不是如何的痛苦,但也無法忽略。他又恐慌起來----得殺了虞天佐,一定得殺,否則那
人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他把那場秘密交易的內容泄露出去,自己就完了。
那可就是真的完了。
雷一鳴懷著無數的心事,沒有幾件是可以拿出來向人傾訴的,所以就只能憋著。
慢慢的,他把皮箱裡的大小衣服全掛進了立櫃裡,又把幾隻茉莉香包扔進了柜子角落裡,因為葉春好生前就愛這麼幹。
關了立櫃,他走出去,又關了房門。樓下傳來了妞兒歡喜的叫喊,這聲音刺激得他挺直了腰----妞兒還在,家就沒散,他還得出去掙命去,真要退休,也得是功成名就的退,也得弄回上千萬的家產。名利二字,一樣都不能缺,缺了哪一樣,都是對不起妞兒。妞兒這麼漂亮,脾氣又這麼大,她這一生若不是榮華富貴到底,可怎麼過?
雷一鳴覺得妞兒將來要是不能活得驕橫跋扈,要是不能由著性子揮金如土使奴喚婢,就太可憐了。為了讓這個沒了娘的苦命孩子可以活得舒服一點,他吸了兩口鴉片煙,然後將西裝革履披掛了上,擺出司令的派頭,帶著隨從出了家門,一口氣見了好幾位老朋友。
老朋友們看不見他的滿腹心事,只看見他東山再起,前呼後擁的又有了威風,便擺出笑臉,重新恭維他起來。他且不談正事,只同著這些人吃喝玩樂,一晚上換了好幾個地方。午夜時分,他帶著人從意租界的俱樂部走出來,已經是喝得半醉。半醉的
感覺很好,讓他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病痛和心事。直接奔了自己的汽車去,他打算今天到此為止。
可就在他將要上汽車時,旁邊有人往那俱樂部里進,門前熙熙攘攘的,那人和他距離極近,順風送來一股子濃烈的香氣。雷一鳴下意識的扭頭去看----一看之下,卻是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虞碧英。
虞碧英盛裝打扮著,一手挎著個高大男子。他看虞碧英,虞碧英也看他,而他再去看虞碧英身邊那人,越發圓睜了二目。
那人是林子楓。
單獨的一個虞碧英是不可怕的,單獨的一個林子楓也不足為懼,可這二位湊到了一起去,便把雷一鳴的酒嚇醒了一大半。
這時,林子楓摘下禮帽合在胸前,向他微微的一躬身:「好久不見。」
虞碧英沒說話,只像很為難似的,皺了皺眉毛,又小小的一撅嘴。
雷一鳴看著他們,沒有動,第一個念頭是衝上前去,從他們中間隨便挑出來一個掐死。
第二百二十一章 詩人
雷一鳴坐進了汽車裡,非常的恐慌。
虞家兄妹的感情,和平常人家的兄妹不同,他不知道虞碧英從虞天佐那裡得知了多少內情,反正他與虞天佐忽然開戰,虞碧英總不會處之泰然、不聞不問。她問了虞天佐什麼?虞天佐又回答了什麼?他推想不出。虞碧英不是個不諳男女之事的小姑娘,虞天佐急了眼,也許會把一切都告訴她。
而且,虞碧英又怎麼會認識了林子楓?
當然,她交遊廣闊,認識任何人都不稀奇,她是可以認識林子楓的。那麼她和林子楓的關係發展到了何種程度?自己和林子楓之間的恩恩怨怨,她知不知道?
張嘉田可是一直和林子楓有聯繫的,提起林子楓,一口一個「老林」,還挺親熱。
雷一鳴想到這裡,就覺得心亂如麻,不能再想了。
從意租界的俱樂部回了家,他不說話,不睡覺,單是沉著臉坐著,直坐到了天明時分,他才倒在床上,朦朦朧朧的睡了一會兒。醒來之後,他覺得自己像是稍微恢復了一點精力,便決定去見見林子楓----依著他的意思,他是萬分的不想再見這個人,可是不見不行。他要探探那個人的底,如果林子楓對於那件事是一無所知,那麼事情就好辦了。
林子楓不是隱士,所以雷一鳴一找就把他找到了。林子楓平時以在北平的時間居多,還是中秋節時,他忽然覺得家中寂靜淒涼,這才來到了
天津暫住。雷一鳴查明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是坐在電話旁,他皺著眉頭,非常的不想打這個電話----當然,他是條能屈能伸的好漢,電話再難打,總比下跪磕頭容易,可事情又不是這樣的簡單,對著張嘉田,他可以不要臉,對著林子楓,他含冤帶恨,不活吃了他就不錯了,哪裡還能主動的向他搭訕?
守著電話,他先是皺眉頭,皺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翻了個白眼。他眼睛大,黑眼珠也大,滴溜溜的一翻,瞧著格外醒目精彩。翻過了這個白眼之後,他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還是抄起了話筒,接通了林公館的電話。
隔著電話機與電話線,林子楓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里,冷冷淡淡的沒有感情:「您好。」
雷一鳴從鼻子裡哼出了兩道涼氣,原本也想對他以好言好語相待,可話到嘴邊,不知怎的,自己變了腔調:「子楓!」
他這一聲「子楓」,介於呼喚與呵斥之間,怎麼聽都是來者不善。他自己也察覺到了,所以緊緊閉了嘴,不肯再開口。
他沉默,林子楓也沉默,兩人各自對著話筒喘氣。雷一鳴極力的鎮定了情緒,因那林子楓始終是一言不發,故而最後還是他又發了話:「你最近常在天津嗎?」
「不常在。」
「我這幾次見嘉田,都沒聽他提起過你,還以為你一直是在北平。」
「最近是在天津。」
「那一夜看見你和虞碧英在一起,
我很驚訝。」
「是的,我很少去那種地方消遣。」
「我不是說那個。」
「那您說的是什麼?」
「你不要對我裝傻!你什麼時候還認識了虞碧英?」
「我這半年加入了一個詩社,虞小姐也是這詩社裡的成員,只是她這一年一直不大露面,上個月她回了北平,到詩社中閒坐,我們才相識了。」
「她為什麼要認識你?」
「虞小姐說她很欣賞我的現代詩。」
「放你娘的屁!你不是寫得一團糟嗎?」
「近來也有了一點長進。」
「胡說八道!你現在人在哪裡?」
「您所打的是我家裡的電話,我現在自然是在家裡。」
「好,你不要走,我現在就過去!」
說完這話,雷一鳴摔了話筒,一顆心氣得怦怦亂跳,喉嚨也開始做癢,忍不住要咳嗽起來。對待林子楓,他實在是無法施用懷柔政策----對待張嘉田,他是真有愧,他是真對不起那小子,可對待林子楓,他是一千一萬個問心無愧。無論如何,他沒有虧待過林子楓。一邊咳嗽一邊站起身,他也無心穿戴,抓起一件薄呢子上衣披了上,邁步就往外走。
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在林公館門外下了汽車。林公館是一座白色的二層小樓,裡面跑出來一名僕人,陪著笑打開了院門。他晃著膀子撞開僕人,一路大步流星的往裡走,而在他進入公館客廳里時,林子楓彎著腰,正將一瓶鮮花放往茶几上放。抬頭
看見了氣喘吁吁的雷一鳴,他直起身,鏡片後的眼睛一眨不眨,竟是看他看得呆了。
雷一鳴和他對峙片刻,末了忍不住問道:「你看什麼?見了我,話都不會說一句了?」
林子楓輕聲問道:「頭髮怎麼白了?」
雷一鳴怒道:「我老婆死了,你不知道?」
林子楓微微的擰起了眉毛,難以置信似的看著他:「你為葉春好白頭?」
「春好死了,你滿意了吧?」
林子楓搖了搖頭,聲音依舊是輕而驚疑的:「我早已和她沒有任何聯繫了。她的死活,都與我無關。只是你----」
「我怎麼了?我添了幾根白頭髮,你看著新鮮?看著解恨?」
他氣勢洶洶,每一句話都像放炮似的,也沒個邏輯和道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扭頭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想起了自己的來意。他不是來找林子楓吵架的,可一見了林子楓這個人,他就非得發一陣脾氣才痛快。抬手覆上自己的額頭,手觸之處一片溫熱,是他又在低低的發燒。把手一甩抬起頭,他又去瞪林子楓。
林子楓也坐了下來,目光落在他的頭上,一直不曾移開過。雷一鳴正要壓下脾氣和他說話,忽見他這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見了鬼似的,心中便立時又湧出一股子邪火。隨手抄起一隻靠枕,他劈頭就扔向了林子楓。
林子楓被靠枕打了一下,倒是不疼不癢。抬手扶了扶金絲眼鏡,他像是回過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