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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一鳴搖搖頭:「胃沒事,可能是我吃的東西不對。」
垂頭又喘了一會兒,他轉身往外走,補充了一句:「雞肉太硬了。」
張嘉田真沒覺出自己說了什麼過分的話,所以暫且信了雷一鳴。走回外間餐桌前,他用手拈起一條雞肉吃了,一邊咀嚼一邊轉身走回了裡間屋子,並沒有覺出這肉哪裡硬,不過雷一鳴是個病秧子,腸胃嬌貴,也未可知。進房之後,他見雷一鳴坐在床邊,正抬頭看著自己,便是一愣----雷一鳴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像是滿懷著恐懼,見了鬼似的。
抬手摸了摸臉,他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嚇著了他。而雷一鳴這時開了口:「嘉田,你回去吧。我今晚早點休息,明天若是不走的話,再讓你來。」
張嘉田笑了:「沒事就別叫我了,好像我多愛瞧你似的。」
說完這話,他看著雷一鳴那變幻不定的臉色,連忙又解釋:「開玩笑的,明天我來。」
張嘉田走了,裡間屋子的房門一關,雷一鳴落進了寂靜中。
他隱約覺得自己是犯了錯誤,這個錯誤極其的恐怖,恐怖到讓他根本
不敢去想。張嘉田對他所做的評語,他也完全不敢去回憶。可是黑影籠罩下來,像是雷一飛死後身上蓋著的那件黑斗篷,幕天席地的垂著,把他兜頭罩住,讓他無處可逃。
他躺不下,坐不住,於是起身找酒,一鼓作氣灌了大半瓶進肚,然後醉醺醺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雷一鳴想要回承德。
他本打算帶著虞碧英在天津玩上幾天,可現在他沒那個興致了。想回去,可又不敢回去,並不是他軟了心腸,是他發現自己打破了三人之間的平衡----他、葉春好、張嘉田三個人。
從此之後,便要開天闢地一般的苦幹一番,重整舊山河,其間無論哪一個環節出了紕漏,他都會落到一無所有的境地。所以他後知後覺的開始了怕。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況且若不是犧牲了葉春好,他也不可能從虞天佐手裡弄出錢來。至於犧牲得對不對,那就不必再去想了,還是那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
定下心神,他留在天津,又和張嘉田見了幾面,說了些推心置腹的好話。好話,也是真話,張嘉田臉上漫不經心的,其實心裡也品出了他的心意。張嘉田其實也驚訝,不知道這人怎麼就忽然洗心革面,成了個好人。好像自己當初在安泰小城裡的那一槍托,把他骨髓中藏著的那一點善良給砸出來了。
他這人一好起來,又有點太好了,言談舉止也幼稚起來,讓他
怪不自在。他留神觀察了他好一陣子,才確定了他的所言所行都是發自真心,不是裝模作樣。
在天津住滿了三天,雷一鳴在回承德前,給虞天佐發了一封電報,這封電報發得光明正大,也沒別的內容,無非就是告訴虞家諸位,自己即將帶著虞小姐回家去了。而在上火車前,張嘉田來送了他,他站在月台上和張嘉田談話,一邊談,一邊又自然而然的抬手為張嘉田正了正襯衫領子----他自己穿衣服素來是整潔利落的,所以看見張嘉田這樣邋遢,就看不慣。
正過了領子之後,他放下手,對張嘉田說道:「回去吧,我現在是絕對安全的,用不著你。我這一走,不知什麼時候再回來,你也不方便往承德去見我,不見的時候,你多保重。我是沒事的,我知道自己身體壞,處處會加小心。這些天我對你講的那些話,你要記到心裡去,聽見沒有?」
張嘉田像個大號的孩子一樣,點頭答道:「聽見了。」
雷一鳴回頭,透過車窗,向站在車廂里的虞碧英招了招手,然後又對張嘉田一點頭:「那我們就再見吧!」
張嘉田又一點頭:「再見。」
雷一鳴告別張嘉田,上了火車。火車轟隆隆的向北開去,他躺在床上閉了眼睛,心想自己這次一定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無論是對待生者,還是對待那將死的死者,都要做得漂亮一點,讓生者安然的生,死者安然的死。
他還要逼迫自己把那一晚張嘉田對自己的評語忘掉。那句評語真是險惡,若那話是對的,那他豈不是活成了一場悲劇,和一個笑話?
他不能承認。
第二百零九章 真假戲
午夜時分,葉春好迷迷糊糊的蜷縮在床上,兩隻手緊緊的攥了拳頭,不是她自己要攥,是兩隻手不聽了使喚。口中幹得發黏發苦,眼皮像是要枯萎了,澀巴巴的摩擦著眼球。四五天了,她沒吃沒喝,一心求死。
房門忽然開了,她以為是虞天佐又進了來,一顆心登時一縮,然而來者並不是虞天佐,來者是陌生的兩雙手,連拖帶架的把她從床上拽了下來,抬了出去。
恍恍惚惚的,她覺出了冷風。這兩雙手是把她往外面帶呢,帶到何處去?她不知道,也不在乎了。
與此同時,雷一鳴也正要從虞天佐的屋子裡往外走,虞天佐有點心滿意足,也有點驚魂不定,拉著雷一鳴悄聲說道:「你別急著走哇!你跟我講講,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她?」
雷一鳴答道:「這就不用你管了。」
虞天佐又道:「老弟,我說句實話,我真沒把她怎麼著,也就是跟她睡了幾覺,誰能想到她性子這麼烈,掛了褲腰帶就要上吊,我把她救下來了,她扭頭又開始鬧絕食。這話我得說在頭裡,全是她自己作死,你可別以為是我把她往死里玩。」
雷一鳴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沒把我供出去吧?」
「那沒有。咱們不都說好了麼。我把你供出去了,接下來你怎麼辦事啊?」
雷一鳴笑了一下:「這就好。放心,我絕不會讓她死在你這兒就是。張嘉田就是為她報仇,也報
不到你我的頭上來。」
虞天佐沉吟了一下,不肯放了雷一鳴:「把她殺了……有點怪可惜的。」
雷一鳴輕輕甩開了他的手:「老虞,嘗嘗味兒就得了,別昏了頭。這女人你留不住,留了就要惹大禍。」
然後他轉身走了,回家去了。
雷一鳴到家之後,直接進了葉春好所居住的那座小跨院。跨院內外都黑暗著,該睡的都早睡了,沒睡的躲在暗處,站崗放哨,也都是無聲無息。進房的時候,他很緊張,以至於一時間不敢深入,只在門旁靠牆站了住。
窗戶沒拉窗簾,透進外頭的月光,床上影影綽綽的趴著個人,他認出來了,那是葉春好。而在他進門的那一刻,葉春好也睜了眼睛----方才有人往她嘴裡灌了幾口糖水,她年紀輕,身體好,這麼幾口糖水就讓她又有了睜眼的力氣。她在黑暗中躺得久了,一眼就看清了門旁的雷一鳴,看著他,卻又無話可說,說什麼?她沒有證據,她直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雷一鳴邁步向前,走到了她的床邊。她躲在黑暗中,扭了臉繼續看他,卻見他俯下身來,擁抱了自己。
「我知道了。」他在她耳邊輕聲的說。
她掙扎不動了,僵硬著身體瞪了眼睛,由著他抱。他的氣味緩緩籠罩了她,她又聽見他低聲耳語:「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你不要怕,我這回一定為你報仇。」
然後他放開她,直
起身,走了出去。
葉春好依舊瞪著他,心裡糊糊塗塗的,從雷一鳴的話里,她聽出他仿佛是不知情,可誰知道他的話是真還是假?怎麼就那麼巧?他走的當天,虞家那幾個姨太太就跑過來了----她在這裡住了好些天了,平時怎麼不見她們來?虞天佐平日和雷一鳴稱兄道弟的,若不是得了雷一鳴的許可,他有這樣包天的狗膽?雷一鳴在他這裡可不是吃閒飯的,他敢這麼對待雷一鳴的前妻?他不怕雷一鳴翻臉?
她一度想死,可是沒死成。現在那幾口糖水讓她稍稍恢復了一點思考的能力,她想幸虧自己沒死,自己若是死了,那這蹂躪與荼毒就白受了,就白白便宜了那行兇作惡的魔鬼了。魔鬼是誰?是單單的一個虞天佐,還是要再加上雷一鳴一個?
不知道,沒有證據,不知道。
她周身疼痛,她不知道如何鎮痛,更不知道疼痛過後,自己如何再活下去。伸手向下摸索著,她極力的向床外探身,終於讓手掌按上了地面。走,她是走不動的,她紅著眼睛喘著熱氣向下滾,連爬帶摔的落了地。
落地之後,她向前爬,爬到桌旁,扶著椅子跪起來,輕輕的打開了抽屜。抽屜里有個半開的文具匣子,裡面裝著紙筆,是她那一晚要給張嘉田寫信,雷一鳴給她送過來的。右手哆嗦著從裡面抓出了一張信箋和一支鋼筆,她隨即趴了下去。月光透過窗
格子射進來,她正好趴在了幾格子清光之中。
擰開筆帽攤開信箋,她借著那一點月光,也憑著一點直覺,在上面寫下了第一行字:二哥。
鋼筆尖刷刷的划過信紙,她飛快寫下了極細密的小字,要把自己這幾日夜的遭遇全記錄下來。她沒有了活的把握,也不知道明天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何等命運,可她不是個甘心吃啞巴虧的。她寧可不要臉面了,也要把這事實記錄下來。也許天可憐見,有一天它會流傳出去。
她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一鼓作氣寫完了這一封信,她把它整整齊齊的折成了個方勝,然後帶著它回到了床上。床里放著個針線笸籮,她環顧房內,最後爬到了床尾去。
床尾欄杆上搭著一件薄呢子大衣,是她來時穿過的,她把大衣拽過來,先是把信掖進了大衣裡面的暗袋中,可是又覺得不夠保險,便把腋下那裡的里子接fèng硬扯開了,又端過針線笸籮,用針線將方勝固定在了衣袖的綢緞里子下面。
然後將那接fèng糙糙的fèng好,她把大衣的紐扣繫上,疊好放到了床邊。伏在床上又喘了會兒氣,她想這衣服是件昂貴的好衣服,除非自己死後,雷一鳴把它燒了,否則任何人----尤其是女子----得了它,都會把它展開來仔細看看。
凌晨時分,有人端著大碗進了來,她抬眼望去,發現她是自己帶來的那個小丫頭。
小丫頭真是個「
小」丫頭,剛滿十四歲,唯一的好處就是勤快有力氣,所以葉春好出門把她帶了上,留下小枝管家。小丫頭這些天住在雷家,也不知道葉春好為何一出門不復返,終日只能惶惶然的等待。如今她端著碗站到了床前,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小姐,您這幾天是到哪裡去了?您----您這是怎麼了?」
葉春好啞著嗓子問道:「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