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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沒有虞天佐,還有張嘉田。他有心去拉攏張嘉田,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萬萬不行----誰知道那幫叫著要「反蔣救國」的人物能不能造反成功?若
是不能成功,那自己把張嘉田拉過去,不是反倒害了他?
雷一鳴現在急於重新掌權,急得一切都顧不得了,誰都能害,唯獨不肯去害張嘉田。張嘉田經過了他的重重考驗,終於得了他的最終承認。從此這人畢生都是他這一邊的了,他也要用一副新面目來對待他了。
他一直藏著一副新面目,新面目是慈眉善目,藏了三十多年,等著有緣人來才亮相。有緣人久候不至,他這副新面目漸漸蒙了塵,變得面目模糊,幾乎被他自己淡忘。如今他以這副面目對待了張嘉田,卻又是一場獨角戲,張嘉田不知道他這些百轉千回的心思,從表面看,也看不出他已經對他換了菩薩心腸。
獨角戲就獨角戲,他不在乎,對待「自己的人」,不能只下表面功夫,也得真花心思、辦點實事。獨自躺在房內,他不吃不喝,整整盤算了一天,最後他做了決定。
他決定與張嘉田再次為敵----他們兩個,一人站著一方陣營,這樣無論勝負,他們兩個總有一位是贏家,堪稱是上了一道保險,旱澇保收。
這個主意打定了,他又面臨了實際的問題:沒有錢,沒有槍,沒有子彈,沒有糧糙。
讓他拿自己的老本出來救急,他是不肯的,他的錢縱然是花,也要花在妞兒的身上。他的女兒,須得安享一生一世的尊榮富貴,他不給妞兒留下幾百萬的家產,真是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所以那些老本,雖有如無,可以忽略不計,他還是得向外想辦法。
一想到「向外」二字,他坐了起來。目光射向窗外,他看見了葉春好的背影。葉春好夾著一卷花布,正邁步往東廂房走。雷一鳴盯著她的背影,就見她一路走得裊裊婷婷,是個無憂無慮的背影。
他們吵過太多次架了,她現在又是有恃無恐,所以顯然是沒把他的威脅當一回事。
雷一鳴重新躺了下去,覺得這樣很好,真是天助他也。
雷一鳴又去見了虞天佐。
虞天佐一見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登時就起了戒心。及至兩人交談過三言兩語之後,他簡直要不高興起來----雷一鳴像是犯了失心瘋,竟公然的提出非分之求,向他借一百萬軍費。
既然是借,自然也就要還。他承諾在半年之內還錢,但是因為手頭拮据,就不付利息了。虞天佐聽到這裡,氣得想笑,原本是躺在煙榻上扶著煙槍過癮的,這時幾乎要躺不住,躍躍欲試的想要起來收拾雷一鳴一頓:「開口就是借一百萬,還他媽不給利息,你真當你是我妹夫了?」
隔著煙燈菸具,雷一鳴仰臥在他身邊,枕著雙臂望天花板:「若是做你的妹夫,便有無息的借款可以拿,那我立刻就向令妹求婚去。」
「你別扯淡!我實告訴你吧,這錢我拿不出來。不是我有錢故意不往外借,我自己也是寅吃卯糧鬧著饑荒,你看今年這個收成----」
虞天佐懂一點農業的知識,正要滔滔不絕的講述,然而雷一鳴忽然扭過頭來看了他,輕聲說出了三個字:「葉小姐。」
虞天佐立刻就啞巴了。瞪著眼睛和雷一鳴對視了片刻,末了他一翻身坐了起來:「什麼意思?」
雷一鳴沒有動,轉動眼珠追蹤著他:「我幫你的忙,你也要幫我的忙。我們互助協作,如何?」
虞天佐當即向他湊了湊,不但雙目炯炯放光,一張嘴也忍不住笑了開:「你真同意?」
雷一鳴向他一笑:「看你的決定。」
第二百零七章 險路
雷一鳴和虞天佐做了一番秘密的談話。
談到最後,虞天佐坐立不安,嘻嘻的只是笑。雷一鳴靠著枕頭坐在一旁,慢悠悠的吸著一支香菸,臉上很平靜,只覺著自己邁步上了一條險路,走好了,便至少還能有十年的權勢與富貴,走不好失了足,也真能摔成個粉身碎骨。
他決定賭一把。論年紀,他還值壯年,正是做事的時候,不能把年華都耗費在女人身上,何況那女人----虞碧英----他也算不得如何喜歡。如果她不是虞天佐的妹妹,那麼他都不會有興趣去招惹她。當然,他承認自己完全可以勝任一位招人愛的小白臉或者老白臉,可他自認為是個有理想有志氣的豪傑,讓他靠著逗女人開心過日子,他是不肯的。
再說身體也吃不消。
滿懷愛意的將自己憐惜了一番,他又把虞家兄妹放在心中掂了掂分量,在他眼中,虞家兄妹一如他從北平帶回來的那幾箱子藥材,價值是有的,可真到用了他們的時候,該砍剁就砍剁,該撕碎就撕碎,若不把他們的汁子都擰出來,也算不得他們是真有用。
心中又想起了葉春好,這回他也忍不住要笑了,笑是壞笑,又酸又冷的----這回他不再對她吵鬧打罵了,他要換個招數,溫柔的把她哄進地獄裡去。
翌日凌晨,葉春好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聽院子裡有好些個人撲通撲通的亂跑,然後有人咚咚敲響了
她的房門。她披著衣服下床去開了門,發現門外正站著一身戎裝的雷一鳴。
雷一鳴見了她,先是問:「醒了?」
葉春好不明所以:「這是怎麼了?」
他匆匆答道:「我有急事,要往察哈爾那邊去一趟,可能從那轉去天津,也可能直接回家。你願意等就再等等我,不願意等,也可以隨時走。」
葉春好一聽這話,有點發愣:「那……你不必管我,我若是想走,就隨時自己走吧。」
雷一鳴又道:「說好了送你回家的,沒送成,很抱歉。」
葉春好搖搖頭:「那沒有關係。」
雷一鳴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走了,走得大步流星。葉春好望著他的背影,倒是怔了片刻。雷一鳴的身材一直沒走樣,現在這個背影,還是當年她深愛過的那個背影。
凌晨風涼,她在覺出了寒冷之後,便關門回了床上。瑟縮著閉了眼睛,她似有所感,可又說不清楚那感慨是什麼,只是回憶起了自己當初的一個傻念頭:那個時候,她曾想他若是個一無所能的平庸少爺就好了,或者再退一步,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也可以。
那時她每個月能到手一百多塊錢,養活兩個本分的年輕人,是綽綽有餘了。
在葉春好浮想聯翩之時,雷一鳴已經帶著虞碧英上了火車。
他們上火車時,天光還只是蒙蒙亮。虞碧英有點興奮,可是因為起得實在是太早,所以興奮了片刻,便躺下打起
了瞌睡。據她所知,她這是陪著情郎到察哈爾去辦公務去了,而她這位情郎在辦公務的時候都要把她帶上,足以證明----起碼在此時此刻----他們是可以算作熱戀的。
她貪睡,一睡就睡到了正午時分。而雷一鳴坐在窗前向外望著,忽然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然後抬頭繼續去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中午了,虞天佐那幾位姨太太應該到達他的家裡,要邀請葉春好到虞宅做客了。葉春好當然不會肯去,可那幾位姨太太都是年紀輕輕的小女子,都有著甜言蜜語和一盆火似的熱情,幾個人擰成一股風,吹也要把她吹去。
想到這裡,他把心思收了回來。
傍晚時分,火車穿過泉縣,在察哈爾境內的一處荒涼小鎮上停了下來。鎮子荒涼,可鎮上的軍部里卻是燈火明亮,醇酒婦人應有盡有。雷一鳴帶著虞碧英,自然不會需要婦人。在幾排紅燭的照耀下,雷一鳴和虞碧英隔著餐桌相對而坐,從勤務兵手裡接過一瓶葡萄酒,他親自為虞碧英斟了半玻璃杯。葡萄酒是紅的,虞碧英的嘴唇也是紅的,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含笑望向雷一鳴,就見雷一鳴正盯著自己的嘴唇出神。
她以為雷一鳴是痴迷於自己的美色,沒有想到雷一鳴只是看酒像血。對著雷一鳴一舉杯,她輕聲笑道:「cheers。」
雷一鳴和她碰了酒杯,然後自己也喝了一口。
思緒飛回承德虞宅的上空,打了個轉兒又飛回來。他對著前方微微一笑,酒液染紅了他的嘴唇。
天黑了,虞天佐那樣的急性子,能不能等到天黑?
翌日上午,雷一鳴去了軍營里一趟,下午回了來,他帶著虞碧英登上火車,往天津去了。火車開得慢下來,入夜之後,他躺在床上,虞碧英坐在一旁,先是低頭看他,看了良久,見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冷淡著,便忽然伸手到他的腋下,開始胳肢他。雷一鳴一驚,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大笑起來,他沒反抗,癢得活魚一般只是亂滾。他笑,虞碧英也笑:「讓你方才不理我,現在你不叫一聲好聽的,就別想讓我停手!」
他面紅耳赤,聲音斷斷續續的打著顫,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姐姐……饒了我吧,姐姐。」
虞碧英覺出了他眼中藏著的興奮,那興奮很隱蔽,很被動,想要爆發出來,需要足夠的逼迫和刺激。於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她謔笑道:「今天姐姐偏不饒你,看你明天再敢給我臉子看。」
虞碧英這一夜真是沒饒了他。
翌日上午,火車到達了天津。虞碧英一到天津,就如同魚兒進了海洋,精神煥發的下了火車,她也不休息,直接就奔了百貨公司去。
她忙著,他也忙著----他先在利順德住了下來,然後去了外國銀行,先把虞天佐給他的支票兌了出來。這張支票,
是在他臨行前,虞天佐交給他的。若是「事情」能成,他今天自然就能拿這張支票換出一百萬元借款,可若是「事情」不成,虞天佐自會連夜發出電報通知銀行,讓銀行將這張支票作廢。
把一百萬元存進了自己的帳戶,雷一鳴回了飯店,往張嘉田家中打去了電話。張嘉田正好在家,他告訴張嘉田:「我到天津了。」
張嘉田的回應是:「春好回來了嗎?」
「我住在利順德,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她怎麼還不回來?」
「晚上吧,晚上你早點來,我們一起吃頓晚飯。」
說完這話,他掛斷了電話,轉身走到床前,他一頭栽了下去----昨夜他幾乎是徹夜未眠,現在略一做出大動作來,眼前就要發黑。直挺挺的趴在床上,他想睡卻又睡不著,只能是這麼似睡非睡的迷糊著。
迷糊了許久,他那半閉著的眼皮漸漸有了重量,意識也不住的要往黑暗裡飄。他知道自己終於是要入睡了,可偏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