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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燒了兩個煙泡預備上了,他相當和氣的招呼虞天佐:「老虞,來吧!」
虞天佐也不道謝,理直氣壯的躺下去扶了煙槍,一口接一口的大吸起來。這一陣子,他心裡也煩悶,所以菸癮明顯見長,一口氣吸了十個煙泡,他閉著嘴坐起身,門外的勤務兵立刻送進了一小壺熱茶。他仰頭就著壺嘴喝了一陣,然後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轉身挪回到了雷一鳴身邊,他不再急吼吼的想著過癮了,倚著個靠枕伸了雙腿,他往嘴裡送了一根香菸,然後探頭湊到煙燈上,吸燃了菸捲。一手夾著香菸,一手漫不經心的擺弄著煙槍,他半晌沒說話,自顧自的享受。雷一鳴當初擺了他一道,他一直記著仇,記到如今,雷一鳴總算是落到了他的手裡,要是沒有這點仇恨作祟,他可能還不會如此熱心的伸出援手----當然,雷一鳴除了燒煙之外,還有別的價值。虞天佐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不會為了報一
份不甚緊急的私仇,而把個大麻煩引到自己家裡來。
一根香菸吸到一半,他抬手一拍雷一鳴的腦袋:「前巡閱使親自伺候我過癮,我這福分可不小哇!」
雷一鳴差一點就要翻臉,但在最後關頭忍耐住了,只一晃腦袋,還是那麼的和氣:「唉,老虞,別鬧。」
虞天佐滿不在乎,繼續摸他的頭髮:「我說你這個腦袋,天天早上收拾一場,也得挺費事吧?」
雷一鳴終於忍無可忍,撥開了虞天佐的手:「你吃喝拉撒費不費事?」
虞天佐收回了手,笑嘻嘻的又道:「我吃喝拉撒,那是為了活著,費事也得干,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圖漂亮。可你這漂亮的,離了兩次婚;我這糙的,在家倒是一直挺招人愛。你看,你這是不是白漂亮了?」
然後他向著雷一鳴湊了湊,壓低聲音問道:「你要是有點兒別的什麼毛病,我就給你介紹個好大夫。城外有個老頭子,也不算大夫,其實就是個賣藥的,他那個藥我吃過,我天,當天晚上,我把床給弄塌了。」
說到這裡,他哈哈笑了起來,笑得直拍炕:「我家小老四小老五第二天走路都扶牆,罵了那老頭子一個禮拜。」說到這裡,他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一邊伸手去拍雷一鳴:「我忘了,你現在走路也扶牆。」
雷一鳴坐了起來,對著他板了臉:「老虞,倒退十年,你要是跟我說這話,我非跟你打一架
不可。」
虞天佐受了鴉片煙的刺激,有些身不由己的興奮,並且也有一點故意的成分:「那現在呢?」
雷一鳴看他笑得瘋瘋癲癲,臉上也露出了一點微笑:「現在不打了,老了,不在乎了。」
然後他把話題扯了開:「老虞,我問你,你今天出去見特使,見得怎麼樣?」
虞天佐這時也笑過了勁,抬袖子擦了擦笑出的眼淚,他清清喉嚨,決定暫時饒了雷一鳴:「見了跟沒見差不多,他光碟問我來著,自己可啥都沒說。」
特使是少帥從瀋陽派過來的,肩負兩方聯絡溝通的重任。虞天佐現在唯少帥馬首是瞻,可同時心裡也另有一副小算盤,畢竟,現在雖說那國民黨的北伐是成功在望了,可天下照舊是不太平,所以他頗想渾水摸魚,趁機圓了自己那個巡閱使之夢----當不成巡閱使,當個和巡閱使差不多大的官也行,他無所謂。可憑著他一人的勢力,他實在是沒有翻江倒海抓大魚的自信,故而就把雷一鳴弄了過來。雷一鳴畢竟也曾是一方之主,如今縱是下了台,也總還留著些許餘威,興許有用。就算他那餘威沒什麼用,至少,虞天佐想著,有他和自己合夥幹大事,自己多少總能從他那兒要幾個軍餉過來。
如果這人實在是又沒用又沒錢,那他也沒有太大的損失,大不了等他出氣出夠了,把這人再送回天津去就是了。
這時,雷一鳴又問
道:「他們知道我在你這兒嗎?」
虞天佐答道:「反正我是沒說。」
雷一鳴點了點頭:「對,先不要說。」
「不說外頭也都知道。」
「既是都知道,那你更不用說了。」他看了虞天佐一眼:「我這回是姜太公釣魚。」
虞天佐望向了他:「那我算是周文王呢?還是你的魚?」
雷一鳴直視著他的眼睛,做了回答:「放心,這回肯定讓你做周文王。」
「那倒也不用。」虞天佐笑眯眯的:「咱倆還是有能者居之吧。」
雷一鳴當即搖了頭:「老虞,你甭拿話敲打我。實不相瞞,這些年我也累得夠了,要不是在天津實在過不下去,你派了八抬大轎抬我,我都不來。」
虞天佐對於他這番話,有點信,又有點不信,故而就只是笑,不言語。
虞天佐和雷一鳴談了一個多小時,談過之後,他穿上烤熱了的馬靴和大氅,告辭離去。虞宅最不缺少的就是房屋,他隨便撥出一角院落出來,就足夠雷一鳴住的。而從雷一鳴這裡走回他的屋子,又要讓他頂風冒雪的受一場罪。
他空手走了,留下了炕上那套煙傢伙。雷一鳴低頭熄了煙燈,把煙膏子煙槍一樣一樣的往盒子裡裝。這一套玩意兒,是他剛來那一天,虞天佐自己帶過來的。虞天佐向來有這個嗜好,他當時也沒在意,結果虞天佐竟把這套玩意兒留在了他的屋子裡,自己一天過來一趟,有事說事,沒
事扯淡,同時等著他給他燒煙,仿佛此地是虞天佐的小公館,虞天佐每天就是為了享受一場才溜達過來的。
雷一鳴知道虞天佐對自己有意見,意見不算特別的大,還不至於成仇,但有了這能解恨的機會,他也定要往自己頭上撒一撒氣。好在他在先前已經在張嘉田和林子楓那裡嘗盡了苦頭,相形之下,虞天佐所給他的小小侮辱,簡直可以不算事。
房門又開了,葉文健走了進來,身上冷冷的,興許是剛玩過了雪,袖扣還結著冰粒子,眉毛睫毛也上了霜,面頰紅紅的,眼睛黑黑的,像個上了妝的小伶人。他雖是個十幾歲的小子,但是不討人厭,是眼看著虞天佐走了,他才進來的。走到暖炕前頭,他摘了帽子,說道:「姐夫,我姐又來信了。」
雷一鳴低著頭,還在繼續收拾菸具:「電報?」
「不是,是特別快信,讓我回天津去。」
雷一鳴扣上盒子,抬頭心算了一下日期----他到承德也有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里,葉春好幾乎是每隔三天就有一封信到,瘋了似的催促葉文健回家。葉文健被他姐姐的發信速度嚇怕了,怕回家之後被姐姐扒一層皮,所以心驚膽戰的,反倒是一天拖一天的不敢回去。
這時,葉文健又說道:「我姐說她想我都想病了。」
雷一鳴扭頭看著他:「把外頭衣服脫了,上來暖和暖和吧。」
葉文健把皮袍子脫了,
棉鞋棉褲也脫了,另找了一條單布褲子穿了上,他上炕坐到了角落裡:「姐夫,要不然……我回去?」
雷一鳴也向炕里挪了挪,靠牆坐著:「回去複習功課,明年繼續考中學?」
葉文健聽了這話,心裡立刻湧上一陣反感----不是反感姐夫和姐姐,是反感那種生活,葉春好越逼著他讀書上進,他越是一個字都讀不進去,而他越是讀不進去,葉春好越是看賊一樣看著他,讓他常有受辱之感。在外頭流浪那三年,沒人拿他當個人看,他也沒覺得受辱,糊裡糊塗的只知道活;如今回家變成少爺了,他反倒動輒鬧脾氣、成了個敏感易怒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我姐讓我念書,是對的。」他囁嚅著說道:「是我自己不好。可我們家原本也沒出過秀才,我爹是做買賣的,我娘都不認字,就我姐愛上學……我可能就不是讀書的材料……」
「你姐知道你這意思嗎?」
「我跟她說過,她罵了我一頓。」
雷一鳴笑了笑,想起了葉春好是「常有理」。好的家庭里,應該有這麼一位主婦,一顆心像天平那麼公正,並且目光如炬、明察秋毫,能整本全套的講道理,鎮壓得住全家的熊孩子和小混蛋。家裡若是有了這麼一位太太,那麼先生可以省無數的心和力。可惜,他和她已經完了。
完不完的,他感覺得到。她對他或許還有一點牽掛,但
是沒有柔情了。
抬眼再去看葉文健,他見他擺著一張做賊心虛的面孔,正在擺弄那隻裝著菸具的紫檀盒子。鴉片是有毒的東西,葉文健從小就知道,所以這匣子裡的各種器具,在他眼中,也都是神秘的毒物。試試探探的拿起了煙槍,他把嘴唇湊近菸嘴比量了一下,就在這時,雷一鳴忽然說了話:「把菸嘴擦擦,老虞剛才用過。」
葉文健嚇了一跳,訕訕的去看雷一鳴:「我就是看看。」
雷一鳴漫不經心的一笑:「偶爾玩兩口也沒事,別像我當年似的,天天把它當個正經事來干就好。」
葉文健睜大了眼睛:「姐夫,你也抽過這個?」
雷一鳴一點頭:「後來,我當時那個太太不允許,我就把它戒了。」
「戒它是不是特別受罪?」
雷一鳴想了想,然後答道:「還行。」
葉文健抬頭吸了吸這屋子裡的溫暖煙氣,又道:「這東西有什麼好的呢?聞著也不香,像燒麻繩子的味兒。」
說完這話,他扭頭去看雷一鳴。雷一鳴先是垂眼不理會,後來無可奈何似的一笑,抬頭對著他一招手:「拿過來吧!」
一個小時之後,雷一鳴坐到桌前,在面前攤開紙筆,決定干點正事。
窗外傳來了嗷嗷的嘔吐聲,是葉文健。葉文健在吸過了兩個煙泡之後就有了反應,頭暈,噁心,宛如生了急病,也像是嚴重的宿醉。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毒
雷一鳴坐在桌前,一手支著頭,一手握著筆,歪著腦袋寫信。
這封信是他寫給張嘉田的。先前他對這個小子,不是極度的恨,就是極度的怕。恨怕到了那一夜,他和他在黑暗中過招似的談了一次,他反倒是對這個人又有了一層新的認識。這層新認識讓他在信箋第一行寫下了「嘉田」二字。
然後他思索了片刻,寫道:
「我這一次出走,並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林子楓。你我之間的話,那一夜已談盡了。我當初視你為心腹大患,必要殺你,如今看來,真是錯了,只是我如今自身難保,不能向你補償。將來境況若好轉了,我們再見面。帶小文來,也是不得已,因我是秘密行動,我不帶小文走,接我的人為安全起見,也不會放小文回去。他們不是我的人,不受我的指揮。如今小文不敢回家,是怕春好生氣,並不是我不讓他走,請你轉告春好,要她諒解,不要一味只當我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