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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一鳴也將他打量了一番,然後問道:「你一個人來的?」
林子楓答道:「是的。」
雷一鳴拄著手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然後鬆手放開手杖,他向前一撲,一把掐住了林子楓的脖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坐談
林子楓坐在一把沙發椅上,猛的受了雷一鳴這一撲,他向後一仰,隨即便被椅背攔了住。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他看著雷一鳴,一動未動。雷一鳴的雙手已經掐住了他的脖子,並且越收越緊,手冰涼的,瘦得有了硬度。
氣息登時斷了,血液被那雙手擠壓得兵分兩路、向上向下。向上的,湧進了他的腦子裡,讓他面紅耳赤,他感覺到了咽喉的疼痛與胸膛的窒悶,但依然是不動。眼角餘光掃到了客廳門口的白雪峰----白雪峰向內跑了一步,隨即又停在了原地,顯出了手足無措的模樣。
收回了目光,他又去看這近在咫尺的雷一鳴。雷一鳴把整個身體都壓了上來。整個身體都壓上來,也沒有多少分量。鉗著脖子的雙手有些顫抖,是他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他簡直是在死乞白賴、死去活來的殺他。
這時,他感到自己頭上的血管在鼓脹律動,腦子裡漸漸的有些迷糊了,可又在一瞬間想起了無數的事,每一樁都是有頭無尾。搭在椅子扶手上的雙臂有些麻痹,而他出於求生的本能,開始運動腹部肌肉試圖吸氣。
他看見雷一鳴的身體正隨著自己艱難的呼吸而起伏,這種景象讓他感到了滑稽,於是他從喉嚨里擠出了一聲笑----旁人聽著都像是呻吟或者哀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在笑。
笑過之後,雷一鳴猛的鬆開了雙手,站起身踉蹌著後退
一步,坐回了沙發上去。大量的空氣湧進胸腔,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呼吸之時有巨大的快感,讓他的身體幾乎抽搐。
然後他直起腰來,正視了雷一鳴:「怎麼停了?」
雷一鳴從牙關中擠出了兩個字:「瘋子!」
他微微的還是有些喘,又問:「怎麼停了?」
雷一鳴向後挪了挪,臉上有嫌惡神情:「我犯不上給個瘋子償命!」
林子楓的氣息徹底平順了,又笑了一聲----有笑聲,沒笑容。
雷一鳴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問問你,這十年來我哪裡虧待了你?你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
林子楓答道:「你對我倒是還好。」
雷一鳴氣得一拍茶几:「那你為什麼要害我?」
「因為你對勝男不好。」
「我----」雷一鳴一時啞然,睜大了眼睛看著林子楓,他是萬萬理解不了這句話:「我對勝男不好?這話是打哪兒說出來的?」
他太驚訝了,太委屈了,聲音都走了腔調:「我是打她罵她了?還是對她始亂終棄了?她自從進了我家,吃穿用度都和太太是一樣的----我對她不好?你還想讓我怎麼對她好?把葉春好攆出去,把她請回這個家裡來,才算夠意思?」
林子楓嘆了口氣:「你不懂。」
「那你來說!你講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到底哪裡對不住你們兄妹了?」他抄起手杖扔向了林子楓:「你在戰場上出賣我,毀了我的事業前途,又在
報紙上毀我的名譽,讓那幫學生堵了我的大門鬧事!我他媽的是掘了你姓林的祖墳?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
林子楓抬手接住了那根手杖,把它橫撂在了大腿上:「氣大傷身,請息怒。」
林子楓的話,雷一鳴是一句都聽不進去了。環顧一圈沒有找到新的兵器,他抬手又一拍茶几:「我的錢呢?」
林子楓向他微微一彎腰:「大帥別急,我一定會給大帥一個交待。」
雷一鳴聽他言之無物,一味的只是打太極,面對自己,竟然連一點點心虛的表現都沒有,便氣得肝膽俱裂,可如今他既不是了巡閱使,他也不再是他部下的秘書長,他真把這傢伙一槍斃了,當今的新政府極有可能判他個殺人罪。
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氣,他虛脫似的向後靠了過去:「你今天到我這裡來,想幹什麼?看我現在有多麼的落魄狼狽?還是想給外頭那幫學生們開門,放他們進來再把我痛打一頓?」
林子楓做了個恍然大悟的姿態,抬手從懷中取出了兩隻信封:「大帥那夜在安泰,托我給葉春好帶兩封信,這兩封信,我一直沒有機會送到,所以如今將它完璧歸趙、還給大帥。信中的錯字錯句,我已經為大帥修改過了,以備大帥將來再用。其中,大帥寫給二小姐的那封信,真是情真意切,令人讀之動容。我跟隨大帥十年,剛知道大帥文采非凡。」
這幾句話被他說得
輕飄飄,可雷一鳴聽在耳中,真如同在千萬人前光了屁股一般,羞怒得一時無言,單是直直的瞪著他。林子楓欠身將那兩封信放到了他面前,他收回目光望向了那兩封信,忽然伸手把它抓起來撕了個粉碎。
他撕信的時候,林子楓一言不發的,就那麼盯著他看。白雪峰都瞧出林子楓是專程過來氣雷一鳴的了,心中便有些不平之意。走上來把雷一鳴滿手滿腿的碎紙收拾在了菸灰缸里,他端著菸灰缸退了出去。而雷一鳴抬頭看著林子楓,問道:「夠了嗎?氣我氣夠了嗎?」
林子楓答道:「我這一趟來,完全是出於對您的關心,並不是為了惹您生氣而來的。」
雷一鳴就覺著太陽穴上的血管在一跳一跳的痛,是急怒攻心,讓他幾乎要身心失控。他不再回應了,心裡幾乎是乞求著林子楓快滾。可林子楓這時又說道:「學生鬧得動靜如此之大,是我也沒有預料到的。我想大帥這些天,一定因此深感苦惱,所以大帥若是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助大帥離開北京,到天津暫住幾天。」
雷一鳴冷笑一聲:「這麼好心?幫我到天津去?為什麼?」
「我將來會長住在天津,閒來無事時,或許我可以去找您談談。」
雷一鳴當即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嗤笑:「談什麼?談戀愛?」
然後他沒有等到林子楓的回答,抬頭望過去,他就見林子楓正襟危坐,低頭盯
著地面。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後,林子楓才抬起頭,神情冷淡:「請大帥不要說這種輕浮的話。」
然後他站了起來:「大帥若是需要我的幫忙,便請吩咐;若不需要,我就告辭了。」
依著雷一鳴的心意,那真是想架起一門大炮,一炮把林子楓轟成骨灰,然而斜眼瞧見了客廳外的白雪峰,他忽然又想起了白雪峰這幾天常說的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林子楓堪稱是罪大惡極,將來,到了那「有朝一日」的時候,他必要將這個人挫骨揚灰。但目前一時半刻既是挫不成,那他也可以憋住一口惡氣,用他一次算一次。眼看林子楓轉身要走,他說了一句:「我現在一無所有,到了天津沒地方住。」
林子楓停了下來,問道:「大帥需要我來安排嗎?」
雷一鳴終於是沒能憋住那口惡氣,吼了起來:「我看你他媽的是吃人不吐骨頭!這些年你給我管帳,管沒了我一大半的身家!現在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你還有臉問我需不需要?你說我需不需要?」他東倒西歪的站了起來,抬手指著林子楓的鼻子質問:「你說我需不需要?!」
林子楓一點頭,倒是很平靜:「那好,我來負責為大帥找一處房子。」
然後他又問:「大帥還有其它的吩咐嗎?」
雷一鳴一甩胳膊:「我他媽的在這裡晝夜挨罵,你說我還能有什麼吩咐?我要走!立刻
走!」
林子楓對著白雪峰說道:「大帥的脾氣還是老樣子啊。」
白雪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雷一鳴一眼,沒敢出聲。
林子楓答應設法將雷一鳴一家人送出學生們的包圍圈,而在翌日上午,他說到做到,也不知道是使用了什麼手段,果然讓大隊的學生散了去。
汽車夫拎著行李,白雪峰扶著雷一鳴,陳媽抱著妞兒,幾人擠進一輛汽車,做賊似的趁機溜出大門,也沒敢上火車,直接一路開向了天津。汽車裡悶熱,可若開了車窗,又有疾風呼呼的吹進來。妞兒到半路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陳媽怎麼哄都哄不住,雷一鳴急了,但是沒敢罵陳媽,只親自把妞兒接到了懷裡,哪知道妞兒竟是當真止住了大哭,掛著一臉的涕淚,她哼哼唧唧的吃起了手指頭。
她的眉目越來越像雷一鳴,仿佛他最鮮明的一部分已經印刻在了她的臉上。雷一鳴閉了眼睛向後靠去,心裡盤算著將來的日子。
天黑之時,汽車終於開進了天津地界。
雷一鳴臨時改了主意,並沒有讓汽車夫把汽車開到林子楓提前預備的房子裡去,而是到利順德飯店裡開了幾間房間。到了翌日上午,他讓白雪峰守住陳媽和妞兒,自己則是坐著汽車上了大街,直到中午時分才回了來。
回來之後,他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張五萬元的支票。把支票給了白雪峰,他說道:「你今天就去給我找房子,價錢不必太計較,要快。」
平常的房子,即便是小洋樓,也決要不了五萬塊錢。白雪峰一看支票上的數目,就知道雷一鳴是要住進那寸土寸金的租界裡去。
「您不去林子楓預備的房子裡住了?」他問。
雷一鳴哼了一聲:「我不敢,我怕我會有進無出。」
白雪峰點頭笑了:「可也是,我光想著那房子可以白住了。」
雷一鳴說道:「小家子氣。放心,凡是跟著我的人,我都會負責到底。」
白雪峰笑眯眯的揣著支票走了----他一摸著錢就快樂,甚至有了閒心,想著等回來的時候,到洋行里給妞兒買個洋娃娃,妞兒高興了,雷一鳴自然也就高興了。
他沒想到,自己剛出了飯店不久,就在大馬路上被一輛汽車攔了住。車門一開,林子楓伸出了腦袋:「老白。」
白雪峰現在見了他,心裡也有點打怵,抬手拍著心口說道:「好傢夥,你嚇我一跳。」
「你這是要幹嘛去?」
「我----我出去給大爺跑個腿兒。」
林子楓在強烈陽光下眯起了眼睛:「大爺?」
「大帥現在不讓我叫他大帥了,我就改了口,叫他大爺。」他一團和氣的對著林子楓說話:「你忙你的,我今天得在外頭奔走一陣子呢。等將來有時間了,咱倆再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