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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如今也是見過好些大世面的人了,他暗暗的給自己打氣:「怕她幹什麼,我什麼大人物沒見過?」
然而在雷一鳴往家中打去電話、聯繫上了葉春好之後,他的心開始怦怦的跳。洪霄九沒露面,房內擺著一張床和幾樣家具,他坐在桌旁,服色鮮明、人高馬大,而床上委頓著一個褪了色的雷一鳴,張嘉田掃了他一眼----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瞧出了這人的狼狽和虛弱。
天色暗了,電燈亮了,房門被人敲響,外面有人說道:「報告,雷太太到了。」
張嘉田面無表情,身體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幾大步就走到了門口。伸手拉開房門,他向外望去----緊接著,他忍不住笑了:「你也會胖啊?」
他的聲音挺輕,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偷著問。世上沒有這樣的開場白,但葉春好也笑了----向來知道張嘉田這人沒水平,一不小心就要胡說八道,所以她不挑他的理,忍得住就腹誹一通,忍不住了就把他批評一頓,反正即便是說得狠了,他也不會記她的仇。將他也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忽然感覺此刻不是一個笑的時候,便抿著嘴一低頭:「二哥還是老樣子。」
張嘉田堵著門,忘了讓路:「我一直就是這個糙樣兒,再變也變不到哪裡去了。」
葉春好抬眼看著他那新剃的短髮新刮的臉,目光向下又落到了那雪白漿硬的襯衫領子上,她沒說話,只是抿嘴又一
笑:「二哥這回進了北京,還走嗎?」
「那得聽上頭的安排了,反正,走也走不遠,橫是不能把我們調到廣東去。」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側身讓了路:「你進來。」又抬手往床上一指:「那是他。」
雷一鳴抬頭看著葉春好,有那麼一瞬間,他自慚形穢,幾乎想躲。這房內燈光明亮,葉春好穿著一身很素淨的白底藍花薄旗袍,旗袍越素淨,越襯得她面貌鮮艷,一雙手臂露在外面,也是圓滾滾的雪白豐潤,像是從廣告畫上走下來的女郎。張嘉田關了房門走到她身旁,新西裝被他的寬肩闊背撐得飽滿,葉春好高,他更高,葉春好粉妝玉砌的,他也是器宇軒昂。
雷一鳴早就覺得他倆站在一起很般配,很像是天生一對----若非因此,他也不會那麼的恨張嘉田。眼看葉春好走到自己面前了,他開了口:「春好,很感謝你能來。」
葉春好站到床邊,對於他的情況,是一句不問,開口直接說道:「我這一趟來,並不是看在往昔情分上,我們的往昔情分,已經被你消耗盡了。只不過我們還同處在一個家庭中,如今你又急於用錢,所以我想我有責任,過來向你做一番交接。」
說完這話,她轉身見桌旁有三把椅子,便走去搬來了一把----搬到半路,張嘉田把椅子奪了過去,為她放到了床邊。
葉春好坐了下來,對著雷一鳴繼續說道:「前年
夏天從北戴河回來之後,你便把這個家的帳目全交給了林子楓管理,留給我的,只有你在婚前贈與我的一座金礦。金礦的收益目前看來,還是可觀的,你若需要的話,我可以把它還給你。除此之外,就是這幾個月你不在家,我管理著家中的生活費用,到今天為止,還剩了兩萬二千元。」說到這裡,她胸中忽然湧上一股惡氣,這股子惡氣頂得她抬起了頭,氣定神閒看著雷一鳴:「你若對這幾個月的家庭開銷也有疑問,可以讓林子楓再過來,查一查我的帳。」
然後她緊緊的閉了嘴,怕自己一時憋不住,說出了成車的難聽話,倒好像自己是個小人,偏趕在他落難的時候幸災樂禍。
可是雷一鳴怔怔的看著她,像是沒有聽懂她的諷刺:「春好,我不知道林子楓是怎麼回事,他背叛了我。這些年我沒虧待過他,可他背叛了我。」
葉春好終於還是沒忍住:「是的,你向來不虧待人,都是旁人沒良心。」
她說她的,雷一鳴說雷一鳴的:「可我的錢還在他手裡呢。」
他的語氣很茫然,葉春好顯然也不同情他,可他只能向葉春好求援。在此之前,他不是死去活來、就是半死不活,簡直沒有餘力去想林子楓那個人,他是從昨晚開始,才意識到了這個大問題:林子楓把他的錢卷跑了!
卷跑了多少,那他沒法計算。眼望著葉春好,他又說道:「他
們向我要一千萬,否則就要我的命。」
葉春好點點頭:「嗯。」
「你聽清楚了嗎?他們想要我的命!」
葉春好饒有耐性的又一點頭:「我知道了。」
「你就忍心看著我往死路上走?我是你的丈夫,我是妞兒的爸爸啊!」
「死生有命,我也沒有辦法。你是妞兒的爸,我也是妞兒的媽,我自然會好好的把她養大成人,你儘管放心好了。」
雷一鳴萬沒想到葉春好會忽然變得這樣惡毒,隨手抄起枕頭扔向葉春好,他大聲吼道:「我要死了----」
張嘉田上前兩步,劈頭蓋臉的給了他一記耳光,直接把他抽得趴在了床上。葉春好被那響亮的耳光聲音震了一下,懷裡抱著那隻枕頭,她清醒了一點,滿腔惡氣也跟著消散了些許。
「二哥,你別打他。」她放下枕頭,開口說道:「他就是個愛動手的,你別學他這個毛病。」
然後她站了起來,又對雷一鳴說道:「你和林子楓的恩怨情仇,我不管,雷家的錢有多少,都擺在明面上,你也可以自己看。你若是想要籌錢,賣房賣地,也隨你的便,不要找我。」
說完這話,她轉身要走,哪知剛邁出一步去,電燈忽然滅了,房內一片漆黑。張嘉田當即大聲問道:「怎麼回事?」
窗外有人答道:「軍座,沒事,電線的問題,馬上就能修好。」
葉春好站在床邊,就覺著眼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旁邊有窸窸窣
窣的聲音,是雷一鳴掙扎著坐了起來,近在咫尺,她幾乎嗅到了他的氣味----除去了古龍水生髮油的掩護,他身體的氣味。
鬼使神差的,她悄悄抬手攥了拳頭,估摸准了大概的位置,然後用盡全力,一拳鑿了下去!
她的手瘦削修長,攥出了個有稜有角的小拳頭。這個拳頭帶著不小的力量,正鑿到了雷一鳴的左肩膀的骨fèng里,疼得他「哼」了一聲。
就在此時,電燈驟然亮了,葉春好若無其事的對張嘉田說道:「二哥,我走了,他的事情,歸我做的,我就做;不歸我做的,那隻好請他另求高明了。」
然後她做賊心虛,也不看雷一鳴,快步走向了門口。這些年了,都是她看著他發威,都是她承受他的拳腳。她不是他的對手,只好忍耐,如今總算忍到了頭,所以她也要無緣無故的打他一下子!
打人是不對的,她平時又講理智又講道德,天下的理全讓她一個人占了,所以她臨時決定:趁黑偷著打。
打一下子就夠了,她沒那打人的癮,就是想嘗嘗這打他的滋味,嘗過就行。而張嘉田看她忽然要走,以為她是和雷一鳴談崩了,氣得要走,便追了上去:「等會兒,我送你回家!」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談
張嘉田跟著葉春好,回了雷府。
兩人在汽車裡,還沒覺得怎的,下了汽車一進雷府大門,兩人並肩走著,心中忽然都生出了一點異樣的情緒,仿佛時光倒流,他們一起回到了四年多前。
外面發生著風起雲湧的大變化,可雷府的大門內還是舊模樣,夜風送了一點花香過來,遠近偶爾響起一兩聲蟲鳴,門外門內都懸著電燈,照亮了下方的道路和院落。守門的聽差見了葉春好,當即含笑打了招呼,隨即看清了葉春好身後的張嘉田,他們愣了愣,猶猶豫豫的掛上了笑容,也客客氣氣的一躬身。
房屋是舊模樣,人也是舊模樣,如果大門外這時響起了乒桌球乓的汽車開門關門聲,那麼他們簡直要下意識的回過頭去,以為是雷一鳴從外面回了家。葉春好分明是在這個家裡做慣了女主人的,可在這時忽然心虛起來,覺得這個家不是自己的,自己只是初來乍到混飯吃的一位家庭教師,張嘉田也是自己私自帶進來的,兩人瞞著這府里的主人,偷偷的前來夜遊。
「你看,這麼一段路,汽車夫一踩油門就走完了,哪裡用你來送?」她扭頭對張嘉田說道,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
張嘉田方才也有點出神,這時聽了這話,便道:「送一趟也不礙事。」
葉春好沒聽懂這「不礙事」三個字的意思----究竟是不礙自己的事?還是不礙他的事?這種問題是沒法
子問的,沒有意義,而且聽著也不和氣。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月,她又說道:「沒想到,我還有機會能和二哥在這府里走一走。」說到這裡,她對著張嘉田笑了笑:「我說句實話吧,我原來總覺得,你只要能在外頭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是成功。從來沒敢奢望著你還能當上軍長,這樣威風的一路勝仗打回來。」
張嘉田也笑了:「其實我也沒想到,我這算是時勢造英雄吧?」
隨即,他又問葉春好:「你這一年多過得怎麼樣?和你通過一封信之後,我就再沒能聯繫上你。」
葉春好這一年的生活,是三言兩語便可說盡的,而張嘉田聽了她的三言兩語之後,思忖了片刻,忽然問道:「那……你現在對他,是打算怎麼辦呢?」
葉春好聽了這話,嘆了一口氣,半晌沒言語。
兩人信步的往前走,不知不覺的一起繞進了後花園裡,最後葉春好在一塊假山石上坐下了,低頭說道:「你這話是問住了我。原本依我的意思,我就是要和他離婚,只要是能夠公開的和他脫離關係,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包括孩子。」
張嘉田在她身邊也坐下了:「明天我就讓他和你離婚,他現在不敢不聽我的話!」
葉春好搖了搖頭:「沒那麼簡單,要是我孤單一個人,他或許會同意;可我這裡還有個妞兒呢,你不知道他那個人有多愛孩子,為了妞兒,他也不會和我善罷
甘休。」
張嘉田不假思索的答道:「那就把那個妞兒給他。」
葉春好把頭垂了下去:「現在……我也捨不得妞兒了。」
張嘉田幾乎要著急了:「你還年輕,喜歡孩子的話,將來再生唄!想生幾個就生幾個,哪兒就差那麼一個丫頭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