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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一鳴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直到張嘉田向他一笑:「要不,再磕一個?」
這回,雷一鳴聽懂了。
雙手向前按在了地上,他遲疑了一下,隨即慢慢的俯下了身去。脊梁骨的關節似乎生了鏽,一節一節彎得艱難,可死亡壓迫著他,讓他一個頭磕在了張嘉田的腳旁。
然後直起腰,他垂著頭,靜等著對方下一步的發落。可就在這時,門外跑進來了一名軍官,冒冒失失的開了口:「軍座!太好了,我可找著您了!陳處長也到了,正到處找您呢,讓您先別殺雷一鳴。」
張嘉田當即一攤雙手:「我沒殺他,我一指頭都沒碰過他。」
軍官看清了跪在地上的雷一鳴,登時笑了一下:「好嘞!那我這就告訴陳處長一聲去。」
說完這話,軍官跑了。而張嘉田用手槍拍了拍雷一鳴的臉,說道:「雷大帥,今天咱們先玩到這兒,我太忙了,等忙完了,咱們再接著玩。」
然後他把左輪手槍往腰間皮帶上一插,抓起雷一鳴的衣領向上一提,連拖帶拽的把他帶出
了指揮部。指揮部外亂鬨鬨的走動著許多北伐軍的士兵,雷一鳴踉蹌著跟上了張嘉田,忽然看到身旁一群士兵正圍著林子楓,林子楓單槍匹馬的,士兵荷槍實彈的,他便下意識的停了腳步,輕聲喚道:「子楓?」
隨即他轉向了張嘉田:「子楓和這些事都沒關係,他是前幾天剛到的,求你把他放了吧。他----」
他這番話沒能說完,因為張嘉田放開了他的衣領,已經大踏步的走向了林子楓,一邊走,一邊又伸出雙手笑道:「老林!你跑哪兒去了?我進城半天了,也沒瞧見你的人!」
擋路的士兵立刻散開,林子楓和張嘉田握了握手:「好久不見。方才你的兵往裡進,這裡的兵又投降,亂得很,我怕受誤傷,所以在房內多坐了一會兒,現在才出來。」
張嘉田又道:「老陳也到了,他怕我偷著把雷一鳴宰了,正滿城找我呢,也不知道他找到哪兒去了。你再等等,老陳是帶著汽車來的,咱們一會兒坐汽車回去。城南邊有條路,修得挺平整,跑汽車正合適。」
林子楓似笑非笑的一點頭,然後扭頭去看雷一鳴,就見雷一鳴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顯然是非常的困惑,非常的震驚。
「子楓。」雷一鳴開了口:「你……你是怎麼回事?」
林子楓望著他,不說話,還是張嘉田回頭答道:「多虧了子楓給我們通風報信,要不然我們就得
追你追到熱河去了。媽的,我在地圖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了這麼個地方,安泰,原來聽都沒聽說過!」
雷一鳴聽了這話,不再多問,只是看著林子楓不言語。張嘉田向前推搡著他,他踉蹌著走了一步,依然怔怔的看著林子楓。
林子楓看著他的眼睛,終於說了話:「大帥請放心,我會把您的信送去天津的,順便……」他把聲音放得溫柔了一點:「也看看您家的二小姐。」
二小姐的前頭,還有一位大少爺。大少爺死在了醫院裡,體內有他林家的血。
他這句話讓雷一鳴有了反應:「你有什麼都沖我來,別找我的孩子!」
林子楓搖了搖頭:「我對你,已經沒什麼了。」
前方響起了汽車喇叭聲,一輛汽車慢慢的駛了過來。前後排的汽車門一開,陳博志先跳了出來,見了林子楓,他滿面春風的笑道:「老林!功臣!」
林子楓對著他一點頭:「來得正好,我正等著你的汽車回去。」
陳博志扯了扯軍裝下擺,看了雷一鳴一眼,然後答道:「後頭還有一輛,我們坐那輛,這輛留給張軍長。」
張嘉田也說道:「對,我和雷大帥坐一輛,我倆是老相識,路上正好聊聊。」
陳博志見張嘉田像是這就要上汽車去,便問道:「張軍長,你不能就這麼帶著他上車吧?是不是不夠保險?」
張嘉田答道:「是不保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誰知道他會不會半
路跳車跑了?」
「那找根繩子,把他綁起來?」
張嘉田笑了:「哪用那麼麻煩?」
然後他轉身面對了雷一鳴,一腳踹上了他的肚子。
雷一鳴幾乎是被他踹的向後飛了起來。而在雷一鳴落地的同時,張嘉田轉身從士兵手中奪過一桿步槍,邁步走上前去,一腳踩上了雷一鳴的大腿,他雙手握著步槍高高舉起,用槍托狠狠向下一砸。
在場眾人都聽見了「咔嚓」的一聲響。
雷一鳴慘叫了一聲,左小腿被槍托砸得變了形狀。張嘉田退後一步,把步槍扔給了士兵,把背上的衝鋒鎗解下來,也扔給了士兵。一身輕鬆的扭了扭脖子,他對著陳博志說道:「好了,現在你求他跑,他都跑不成了。」
雷一鳴用雙手掐住左大腿,半哭半喘的蜷縮了身體。而林子楓在他那一聲慘叫中閉著眼睛扭開了臉。陳博志見狀說道:「你若是看不得這個,咱們就先走吧。」
林子楓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殘暴。」
然後他和陳博志走向了前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教訓
張嘉田彎下腰,抓著雷一鳴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雷一鳴倒是把這斷骨的劇痛忍住了,沒有繼續慘叫,只是急促的喘息,喘得呼吸中都帶了哭腔。張嘉田把他胡亂塞進了汽車裡,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外面的士兵為他將汽車門關了上,而前方副駕駛座上的一名副官這時便回了頭:「軍座,咱們現在就走嗎?」
汽車是美國產的大汽車,張嘉田在後排座位上坐得挺舒服,對著前方一揚頭,他用下巴做了指揮:「走!」
汽車發動起來,緩緩的倒車向外。張嘉田彎了腰,湊到車窗上向外望,看到了一個黃土蔽日的荒涼世界,還看到了自己的兵們亂鬨鬨的跑過來又跑過去。這樣的風景,他這一年來看過了太多,所以踏踏實實的向後一靠,他面對了前方,對著副官說話:「總指揮那邊有消息嗎?」
副官回了頭,目光掃過雷一鳴,掃得隱秘而克制,要顯出他對這俘虜是視而不見:「還沒有收到新電報,想必總指揮是不打算往這邊走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不置可否的一撇嘴,像是有了城府和心術的大號壞小子,有主意,有想法,但是掖著不說。
汽車行駛在城內最平坦的道路上,依舊是要蹦跳著顛簸前進。張嘉田挺喜歡這個顛法,覺得怪有意思,搖搖晃晃的換了個姿勢,他忽然聽見身旁的雷一鳴呻吟了一聲。
雷一鳴是被他扔進
汽車裡的,身體歪斜著靠著那一側汽車門,他一直是垂著頭不言不動。此時他的身體失了控,緩緩的滑下了座位,而左腿彎屈在了身下,斷骨受了這樣的顛簸壓迫,便讓他忍無可忍的痛叫出了聲音。
張嘉田歪著腦袋看他,看新鮮把戲似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他重新拎了上去。他背靠車門癱在了座位上,臉色蒼白,短髮髮根被冷汗打濕了,汗珠子順著他的額角往下淌。眼皮顫動著抬起來,他望向張嘉田,面無表情,目光閃爍,是隨時都要昏厥過去的模樣。忽見張嘉田向自己一撲,他登時仰頭向後一靠,同時驚得哼出了一聲。
然而張嘉田只是作勢要撲,人在原位,並沒有真動。見了雷一鳴的反應,他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慡朗,是好小伙子的笑法。一邊笑,他一邊又從腰間拔出了那支左輪手槍。食指搭上扳機,他握著手槍笑問:「大帥,旅途寂寞,咱倆再玩幾局?」
雷一鳴輕聲說道:「你不能殺我,我還有用。」
張嘉田點了點頭:「沒錯,他們都說你有用,可惜你再有用,也沒我有用。我真把你玩死了,想必也不會有人捨得讓我給你償命。」然後他湊到了雷一鳴面前:「是吧?」
雷一鳴呆呆的看著他,看著看著,垂眼低了頭。張嘉田用大拇指一抹他的眼睛,指肚蹭過了濕漉漉的睫毛。收回手看了看手指,他大聲笑道
:「別哭別哭,我逗你玩的!你不是愛玩嗎?我這是哄你呢!」然後他抓住雷一鳴的短髮,迫使對方抬起了頭:「大帥,我這麼賣力的哄你高興,你是不是也該給我個笑模樣呢?總這麼給臉不要臉可不成啊!」
雷一鳴幾乎是淚眼婆娑的,可是嘴角慢慢的上翹,他果然露出了個帶淚的笑。笑容不定,一閃即逝。張嘉田興高采烈的一拍大腿,用手槍槍管蹭了蹭他的臉:「這就對了嘛!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嗎?你是反動軍閥。我斃了你,算是----」他頓了一下,想了想,扭頭去問副駕駛座上的副官:「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
副官側過臉來,答道:「為國除jian。」
張嘉田恍然大悟:「對對對,為國除jian。」然後他轉向前方的副官:「這些革命詞兒,我是永遠記不住。」
副官陪笑道:「軍座將革命理論身體力行,比記幾個詞要偉大得多了。」
張嘉田把手槍重新插回了腰間,向後坐回了原位:「你這馬屁我沒聽明白,你重新拍!」
副官笑了:「軍座是真正做出了事業的大人物,比我們這些只會耍嘴皮子的強多了。」
張嘉田向前揮揮手:「懂了,坐回去吧!」
然後,他像是把雷一鳴這個人忘記了,興致勃勃的往窗外望,一望便是一路。
汽車開了許久,到了下午時分,終於是在一處村莊中停了下來了。
張嘉田和陳博志的汽車,走到半
路就分了開,兩人各有各的目的地。如今張嘉田跳下汽車活動了一番,又走去一旁撒了泡尿,然後才把雷一鳴從汽車裡拽了出來。
雷一鳴的左腿拖在地上,右腿也是軟的,車內的顛簸已經讓他吃盡了苦頭,這時被張嘉田這樣沒輕沒重的一拽,他越發疼得發昏。暈頭轉向的被張嘉田扔進了一間空屋子裡,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然而頭腦還是清醒的,蜷縮著趴伏在了角落裡,他閉了眼睛喘息,覺得自己還能忍耐----為了活著。
依稀察覺到張嘉田沒有走,他抬起頭,發現這人正居高臨下的審視著自己。他怕了,不知道對方還有什麼新花樣來炮製自己,於是慌忙把頭又低了下去。
外面有人扯著嗓子喊軍座,於是張嘉田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那一嗓子來得正好,救了雷一鳴,也救了張嘉田----張嘉田方才看他簡直是看得入了迷,一邊看,一邊就把當年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全想起來了,想得他險些失了控,險些抬起穿著沉重馬靴的大腳丫子,把地上這位大帥踩得骨斷筋折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