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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頁

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天要亮了。

    雷一鳴出了門去,抬頭去看天空的微光。

    魏成高這時從外面走了進來,一見了他,便苦著臉說道:「大帥,現在隊伍里的情況不大好,怕是有人不想打、要鬧事啊。」

    雷一鳴答道:「不想打就不打了,反正也打不出勝仗來。」

    「咱們能不能發封電報給虞都統,讓虞都統派兵過來幫幫忙呢?」

    雷一鳴搖了搖頭:「來不及了。」

    然後他邁步向院門

    口走去:「傳我的命令,開城門投降。到時候你學子楓的樣,別和張嘉田硬碰硬,好好活著。」

    魏成高慌忙上前追了一步:「大帥,您----」

    雷一鳴頭也不回的答道:「不用管我,我和張嘉田之間的恩怨,別人管不了。」

    城門開了。

    城裡的百姓往外逃,城外的士兵往裡進,投降的雷部士兵多達兩三千人,亂鬨鬨的站了滿街。充當指揮部的縣衙門倒還保持著一點清靜,然而衛隊也失了控制,蘇秉君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去。

    在那隱約的喧鬧聲中,雷一鳴獨自坐在指揮部里。

    指揮部房間闊大,一側擺了一副桌椅,桌椅後方的牆壁上左右張貼著兩面五色旗。雷一鳴盯著桌面,想自己殺了張嘉田兩次,兩次都下了死手,張嘉田沒死,不是自己手軟,是他命大。

    他又想這回張嘉田殺回來了,會如何處置自己?是刀斬是槍斃?還是用更殘酷的法子,比如千刀萬剮?

    抑或是還有其它能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數?

    抬手摸了摸一絲不苟的短髮,又摸了摸光滑潔淨的面孔,他最後正了正領章,把前襟的紐扣也挨個摸索了一遍。周身上下是無懈可擊的,這樣的一副遺容,應該不算狼狽。

    然後他從腰間皮套中拔出了一把白朗寧手槍。子彈上膛打開保險,他低頭張嘴,慢慢的把槍管伸入了口中。食指搭上扳機,他閉了眼睛,把周身的力量都運

    到了那根食指上。

    他想把扳機扣下去,非常的想,又非常的不想。槍口頂到了他的喉嚨,讓他乾嘔了一聲。帶著哭腔深吸了一口氣,他緊閉眼睛低下頭,扣著扳機的食指蓄勢待發。有人在他耳邊輕聲的笑,他一哆嗦,聽出那是雷一飛的笑聲,雷一飛生前就是高而瘦的個子,他死後,雷一鳴讓人用一領黑斗篷蓋住了他。現在他裹著黑斗篷來了,盤旋在他的頭頂,等著他死後落入他的魔掌。猛的睜開眼睛抽出槍管,他驚慌失措的把手槍扔到了桌子上。

    那笑聲又來了,但不在他的耳畔,也不是雷一飛的聲音。他覓聲抬頭望向門口,看到了張嘉田。

    張嘉田穿著一身不乾不淨的軍褲襯衫,兩隻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頭上歪戴著一頂軍帽,身後斜背著一支伯格曼衝鋒鎗。迎著雷一鳴的目光,他歪著腦袋,又是一笑。

    雷一鳴看著他,覺得他應該是張嘉田,又覺得他不像張嘉田。他的模樣身材的確是張嘉田式的,然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很陌生。

    所以他懷疑自己是看錯了。目光移向窗口,他發現窗外已經有了北伐軍的士兵。

    看過了窗口,再去看門口,他還是覺得那人不是張嘉田。然而那人已經大踏步的走進來了。隔著一張桌子,那人向他「咔嚓」一聲打了個立正,昂首挺胸的抬手行了個軍禮:「大帥好!」

    然後他放下手,把桌面上的那把

    白朗寧手槍輕輕推向了雷一鳴:「雷大帥,您請繼續,別為我耽誤了您的正事。」

    雷一鳴驚恐的瞪著他,在那把手槍逼近自己之時,他下意識的向後躲了一下。

    張嘉田側身坐上了桌邊,一手按在桌面上,他向雷一鳴的方向探過身去:「怕啦?要幫忙嗎?」

    雷一鳴向後躲到了極致,簡直快要在椅子上打挺。圓睜二目看著張嘉田,他一搖頭,很艱難的從口中擠出了一個字:「不……」

    第一百七十章 遊戲

    雷一鳴的那個「不」字,似乎讓張嘉田很覺滑稽:「不什麼?不怕死?不想死?還是不用我幫忙?」

    雷一鳴緊瞪著張嘉田,已經恐懼到了極致。張嘉田的面貌越是沒改變,那面貌之下的目光和神情越讓他膽寒----在張嘉田的眼中,他沒有找到任何「人」的成分。

    要麼就是張嘉田自己沒了人性,要麼就是張嘉田沒把他當人看。

    張嘉田沒有等到雷一鳴的回答,便低頭抄起那把白朗寧手槍看了看,手槍的槍柄鍍了金,光燦燦的醒目。他握住手槍對準了雷一鳴,口中說道:「手感不錯,給我吧!」

    雷一鳴依然是說不出話來。

    昨夜他那視死如歸的勇氣,此刻已然消散了,槍口對準他的眉心,像是死神空洞的獨眼,讓他毛骨悚然的癱軟在了椅子上。而張嘉田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情緒,故意的追問:「行不行呀?大帥?」

    雷一鳴終於一點頭:「行。」

    張嘉田笑了,低頭把腰間的手槍皮套打開來,他抽出了裡面的左輪手槍,給新來的這支白朗寧讓了位。然後又掂了掂手裡的這支左輪手槍,他對雷一鳴說道:「咱們分開了一年多,今天剛一見面,你就送我這麼一份厚禮,我沒什麼可回報的,你既是想死,那我就送你一程,如何?」

    說完這話,他甩出手槍轉輪,將子彈盡數倒了出來,只將一枚子彈重新填了進去。

    把其餘子彈揣進褲兜里,他一

    撥轉輪,未等轉輪停轉,他已經「喀喇」一聲將轉輪復了位。隨即站起來轉過身,他對著雷一鳴舉起手槍,問道:「還記不記得這個遊戲了?」

    雷一鳴僵硬的一點頭----他當然記得。

    「記得就好,你喜歡玩,我就再陪你玩一次,玩著玩著就死了,多好啊!是不是?」然後他繞過桌子走到了雷一鳴身旁,把槍口抵上了對方的腦袋:「一,二……」

    雷一鳴重又閉了眼睛----他看出來了,張嘉田是笑裡藏刀,這把刀早就為他預備好了,他逃不脫。

    與其如此,索性求個痛快的死法。雙手緊緊的攥了拳頭,他低下頭,聽見張嘉田慢悠悠的喊出了那個「三」。

    然後,頭上響起了「咔噠」一聲。

    這一槍是空槍,沒有打碎雷一鳴的腦袋,然而打斷了雷一鳴的神經。他猛的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死了一回。

    死了一回的人,就萬萬不想再死了。眼看張嘉田又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他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嘉田……」

    他的聲音也是顫的,帶著哭腔:「我知道……我對不起你……」

    一邊說,他一邊後退,躲避那毒蛇一樣如影隨形的槍口。後背忽然靠到了牆壁,他退無可退,眼看槍口又逼近了自己的眉心,他只得貼著牆壁橫挪,把自己挪到了最後的角落裡。

    張嘉田含笑看著他,等他陷進角落躲無可躲了,才調轉槍口瞄準了他的右眼,一

    扣扳機。

    「咔噠」一聲,又是空槍。

    張嘉田無可奈何似的,向他一聳肩膀:「別急,還有四槍,總有一槍不會讓你失望。」

    然後他向前一步,把槍口頂上了雷一鳴的額頭:「一、二……」

    這時,雷一鳴抬了手,去推他手中的手槍,一邊推,一邊向他搖頭:「不、不、不要殺我……求你……饒我一命……」

    他的氣息是斷斷續續的,話也說不成整句。張嘉田一轉手腕,輕而易舉的把槍口重新對準了他:「三!」

    然而這一次他沒能即刻扣動扳機,因為雷一鳴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一隻手撐在地上,雷一鳴用另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褲管。抬起頭仰望了張嘉田,他哆嗦成了一團,聲音都哽噎在了喉嚨里,一時間竟是成了啞巴。眼看著張嘉田又把槍口移向自己了,他在極度的驚懼與絕望中,對著槍口不住的搖頭,仿佛那槍有靈,看得懂他的拒絕。

    一邊搖頭,他一邊拼了命的擠出了聲音:「我不想死,我剛有了女兒。她還小,她不能沒有爹……」他將另一隻手也抬起來,幾乎是抱住了張嘉田的一條腿:「我給你錢,你要多少我給多少。我再也不和你搶了,什麼都不和你搶了。只要你讓我活著回家……」

    張嘉田俯下身去,用槍管敲了敲他的手:「大帥,有話說話,幹嘛這麼拉拉扯扯的?」然後他伸手捏住了雷一鳴的下巴,壓低了聲音又問

    :「怎麼?不想玩啦?」

    他的手粗糙、骯髒、堅硬,力大無窮,幾乎要捏碎了雷一鳴的骨頭。雷一鳴疼得一皺眉毛,眼中幾乎有了淚光:「不、不玩了。」

    張嘉田一歪腦袋,饒有興味似的審視著他:「你這人可真是有點兒不知好歹。沒人管你呢,你自己把手槍往嘴裡捅,我想好心幫你一把吧,你又這麼連跪帶哭的,旁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把你怎麼著了呢!」

    雷一鳴慢慢的垂了眼,禁不住了張嘉田那銳利野蠻的目光。

    很恐慌,很屈辱,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苟且偷生,都要活著回天津去。求生的欲望壓過了一切,還是活著好,活著就有希望,就能看見妞兒。死了則是只有下地獄,地獄十八層里,有好些妖魔鬼怪在等著他。

    「我錯了。」他喃喃的開了口:「我對不起你。嘉田,你大人有大量,饒我一次吧。」

    他放開了張嘉田的褲管,雙手汗津津的落了下去。張嘉田不鬆手,他就只能一直仰著頭。太陽穴猛的一痛,是張嘉田重新把槍口頂了上去。

    他的身體一震,抬眼望向張嘉田。

    「讓我饒你?」張嘉田說道:「行,可我也想請你饒我一次,饒了我那些死在青余縣的兄弟,讓他們重新活過來,行不行?」

    他放開了雷一鳴的下巴,順手拍了拍他的臉:「你怕死啊?」隨即他笑了起來:「真巧,我也怕,我那些死了的兄弟也怕。不過

    他們沒有你命好,連個下跪求饒的機會都沒有。」他手上加勁,頂得雷一鳴歪了腦袋,同時壓低聲音說道:「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啊!」

    雷一鳴輕聲答道:「是,我珍惜。」

    張嘉田用手槍敲了敲他的腦袋:「除了下跪,你還有沒有別的本事了?給我瞧瞧,珍惜機會嘛,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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