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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金」身份,非得扔金幣才夠勁兒。
金幣是必扔的,除此之外,女賓們各自也都帶了禮,莫桂臣的老娘滿面笑容,往盆里放了自家帶來的幾隻金錁子,警察廳蘇廳長的太太也扔了一條金項鍊進去,連白二姐都往水中放了個小金戒指。按照規矩,這些東西最後都要歸那姥姥,所以姥姥樂得滿臉放光。從奶媽子手裡接過了光著腚的小人兒,她正式開洗,一邊洗一邊高聲的念祝詞,念得整本全套,而且另外附加了幾段獨家創造的吉祥話,紅通通的「千金」被她擺弄得很不滿意,咧開大嘴嚎了起來。然而按照老禮,這一嚎也是大吉之兆,所以雷一鳴一邊為了這吉兆微笑不止,一邊又有點心疼----他聽不得這孩子的哭聲。
身邊有人擠了他一下,他扭頭一看,是白雪峰。白雪峰點頭哈腰的穿過人群,將一根筆直的大蔥送到了姥姥手邊,於是姥姥撿起大蔥,在那小人兒身上打了三下,嘴裡念道:「一打聰明,二打伶俐。」
然後,她把大蔥遞給了雷一鳴,讓這當爹的出門把大蔥扔到房頂上去,好取個「聰明絕頂」的意思。雷一鳴當即拿著大蔥出了門。站在秋日那慡朗明亮的藍天下,他仰起頭,傻了眼----這是一座二層小洋樓,而他沒有勝算,能把大蔥扔到二樓頂上去。
白雪峰追出來,也發現了問題:「大帥,您往前頭去,隨便找間最近的
房子,扔上去就得了。」
雷一鳴立刻搖了頭:「那不行!」
「都是這府里的房子,扔哪兒都一樣的。」
然而雷一鳴已經有了主意:「去,拿梯子!」
雷一鳴爬上梯子,爬到了一樓多高,挺順利的將大蔥扔到了樓頂上去。
然後從梯子上下了來,他心裡挺得意----孩子是在這樓里生的,洗三也是在這樓里洗的,大蔥自然也該扔到這幢小樓的樓頂上去,哪能為了圖方便,隨便找座矮房子一扔?那不是糊弄人嗎?
扔完了大蔥,洗三典禮也就臨近了尾聲,本來,還應該讓姥姥給這小女嬰紮上兩個耳朵眼兒,但雷一鳴提前發了話,不許她扎----fèng衣針往耳垂里扎,那不疼嗎?誰愛扎誰扎去,他的女兒不扎。
前邊的大廳里開了席,招待家中的賓客,又是一番熱鬧。而僕人們輕手快腳的撤了這邊樓內的神案等物,讓此地迅速恢復了安靜的原樣。嬰兒洗了個盛大的澡,又吃了幾口奶,這時重新安靜下來,雷一鳴把她抱進懷裡,上樓進了葉春好的臥室。
葉春好的頭上包著一條大手帕,蓋著棉被靜靜躺著,本是睜著眼睛的,見他進來了,立刻翻身背對了他。他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她閉上眼睛,嗅到了他身上的古龍水香味,還有嬰兒襁褓散發出來的奶味。
「春好。」他輕聲開了口,聲音中帶著一點笑意:「你看看,妞兒洗得多乾淨。」
嬰兒至今
還沒有辱名,因為葉春好這當娘的不管任何事,雷一鳴這當爹的這些天神思激盪,感覺這孩子叫什麼都不夠勁,越想越亂,越沒主意----取個太平常的辱名,配不上她;取個雷霆萬鈞氣壯山河的辱名,又怕名字太「大」,孩子承受不住。所以思來想去的,他只得暫且稱呼她為「妞兒」。
葉春好聽了他的話,不言不動。於是雷一鳴又道:「妞兒洗乾淨了,更漂亮了。」
葉春好依舊是沒反應。
雷一鳴看了她的後腦勺一眼:「春好,你說妞兒長得像誰?」
葉春好死活不回頭----她知道自己一旦回了頭,把那孩子看清楚了,心就要軟了。
雷一鳴沉默片刻,從襁褓中扒拉出一隻粉紅的小手,送到口中輕輕的咬了一下,然後抬眼看妞兒,妞兒沒醒,他稍微的加了一點力氣,又是一咬。
妞兒這回醒了,因為不是好醒,故而眼睛都沒睜,直接張大嘴巴哭了起來。雷一鳴慌忙把她抱緊了一點,又扭頭去看葉春好。
這回,葉春好終於有了反應。掙扎著翻過身來,她怒視了他,有氣無力的說了話:「你幹什麼?你擺弄我還擺弄得不夠,又來揉搓孩子?你把她給奶媽子去!」
話音落下,她不由自主的往妞兒那邊掃了一眼。雷一鳴捕捉到了這一眼,連忙向她湊了湊,又把妞兒送到了她身前:「春好,你看看她。」
葉春好想:「我就看一眼。」
然後她望向了妞兒,妞兒剛剛哭過了勁兒,哼哼唧唧的收了聲,眼角還掛著一滴眼淚。葉春好伸手想把那滴淚拭掉,然而妞兒忽然一揚小手,正好把手搭上了她的手指。她的動作一停,妞兒也不動了。葉春好看著那半透明似的小嫩手,心中驟然一熱又一酸,想這孩子若是沒了娘,從小到大,得受多少欺負、遭多少罪啊!
猛的把手收了回去,她翻身又背對了他們:「你走!我不想看見你,也不想看見這個孩子!」
身後響起了一聲嘆息,她閉著眼睛冷著臉,等到雷一鳴確實是抱著孩子出了門了,她才扯起枕巾蒙了臉,無聲的哭了起來。她想自己要是一條糊塗蟲就好了,糊裡糊塗的把日子過下去,也不必這樣傷心。可她已經看透了雷一鳴的本質,讓她和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那麼餘下那大半生的日日夜夜,可怎麼熬啊?
她左右為難,走投無路,一顆心像被油煎一樣,就只能蒙著枕巾這樣偷偷的大哭。
一夜過後,葉春好提防著雷一鳴會抱著孩子再過來,然而雷一鳴沒再露面。
北伐軍已經攻入了直隸,因為雷一鳴死活非要留在家裡給妞兒洗三,延誤了戰機,所以等他帶兵出發迎敵之時,北伐軍已經打到了石門。
雷一鳴這時也急了,就地發動了反攻。如此打了一個多月,他拼了老命下了血本,硬把北伐軍打出了直隸,可北伐軍儘管是後
退了,但他耗盡力量,也無法再追半步了。
北方的秋天向來短暫,他離家時,還是秋高氣慡的好時節,等他從前線回了來,天氣寒冷,已經有了冬意。
進了家門之後,他先去看妞兒。妞兒已經不是先前那個紅通通的小人兒了,一個月不見,她竟然變得小臉雪白,成了個粉妝玉砌的小娃娃,兩道眉毛也顯出了形狀,黑眼珠子亮晶晶的。仰面朝天的躺在搖車裡,她望著上方的父親,忽然咧嘴一笑,笑得雙目彎彎。
雷一鳴也笑了,手扶著搖車的邊沿,他深深的彎下腰去,在妞兒的臉上親了一口。親過之後,他怕自己把妞兒親髒了,又特地用手在妞兒的臉上擦了擦。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兩全
雷一鳴看過了妞兒,打算再去瞧瞧葉春好,哪知道未等他上樓,葉春好自己從門外走進來了。
葉春好安安生生的做了個月子,前些天才肯下地出門。她很小心的保養了身體,孵蛋似的在被窩裡藏了一個月,所以如今雷一鳴看著她,就見她胖了,本來就是高挑的身材,這麼一胖,顯得整個人都大了一號,臉蛋白里透粉的,眼珠子黑白分明,雖是未施脂粉,然而嘴唇濕潤潤的紅。
雷一鳴從來沒在她臉上見過這樣好的氣色,這時便怔怔的看著她,竟是看呆了。葉春好站在門口,並未深入,神情和語氣都是淡淡的:「你回來得正好,我打算到天津去住些天,請你給我放行。」
雷一鳴清醒過來:「到天津去?去幹什麼?」
葉春好答道:「你忘了我們先前的約定了嗎?」
雷一鳴看著葉春好,看了片刻,才回答道:「春好,我要怎樣賠罪,你才能回心轉意?我們現在有了妞兒,也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人了,何必還要揪著過去的那些舊事不放?妞兒才這麼一點大,你捨得離開她嗎?」
葉春好答道:「我帶妞兒一起走。」
雷一鳴當即變了臉:「那不可能!」
葉春好垂下眼帘:「那我自己走。」
「你捨得妞兒?」
「捨得。」
雷一鳴看著葉春好,想從她臉上找到逞強嘴硬的痕跡,可她顯然是有備而來,臉上始終沒有表情,就只有滿面鮮艷的好氣
色。
於是他低了頭,對著搖車裡的妞兒說道:「那你走吧!」
葉春好這些天咬牙切齒,下了天大的狠心,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先離開北京雷府。天津那邊的公館雖然也是雷家的一部分,但不像這邊深宅大院,自己到了那邊,無論想做什麼,都更容易找到機會。
然而她剛開始命令小枝收拾行李,葉文健就聞聲趕來,氣沖沖的質問她:「姐,你怎麼是這樣的人啊?」
葉春好反問道:「我怎麼了?」
「你自己生的孩子,你就這麼不要了?」他面紅耳赤的說話,眼睛裡亮晶晶的,因為他也曾經是個沒人要的孩子。他沒人要,那是他的爹娘都死了,沒有辦法;可姐姐現在活得好好的,為什麼不要妞兒?姐夫那麼大個官兒,也算是當世的英雄豪傑了,現在可憐巴巴的抱著妞兒在樓下站著,姐姐不可憐姐夫,還不可憐妞兒嗎?她怎麼就那麼大的脾氣、姐夫那麼哄都哄不好她?
他急了,葉春好也瞪了他:「我為什麼不要她,你還不知道嗎?」
「我不管!沒有因為兩口子打架,娘就不要孩子的!」
「這本來也輪不到你管!你快去收拾行李,我們下午就走!」
葉文健雖然有點怕他姐姐,但是到了這時,一股義憤填在胸中,讓他把頭一扭:「我不走!」
葉春好雖然捨不得妞兒,可那是出於一種母親的天性,在理智上,她不那麼想要和她親近。
葉文健是她從小帶到大的,從嬰兒帶到了十歲,他長大,她也長大,所以對待這個弟弟,她另有一番更深厚的感情,仿佛他一半是她的弟弟,另一半是她的兒子。此刻她見葉文健鬼迷心竅,完全被雷一鳴籠絡了過去,便氣得走上前去,朝著他的後背打了一巴掌,又放重語氣叫道:「小文!你不聽姐姐的話啦?」
葉文健挨了那一巴掌,沒有動,但是垂了頭,聲音變得低了些許:「姐,你變了。」
他的個子已經和葉春好齊了平,眉目也是葉春好式的,像是一個稚氣的、男式的她。委委屈屈的說完了這一句話,他轉身慢慢的走了出去,留了個背影給他姐姐看。而葉春好停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這家裡的惡人。
可她轉念一想,自己若是為了自保,女兒也不要了,弟弟也不要了,那可不就真成了個惡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