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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時候生啊?生了就不難受了吧?」
葉春好心算了一下日期,然後答道:「快了,用不了一個月,也就該生了。」
葉文健笑了:「那我就當舅舅了。」
葉春好不假思索的說道:「我們小文才不稀罕給它當舅舅。」
此言一出,她見弟弟明顯是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太硬,便又補了一句:「它是雷家的孩子,你是葉家的孩子。將來你還是跟著姐姐過日子。」
「那……你把它生下來了,就不管它啦?」
葉春好確實是存了這個心思,可這話讓弟弟一說,她聽著就感到了刺耳:「姐姐自有姐姐的主意,你……小孩子家家的,別管這些家務事。」
葉文健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你不喜歡姐夫,那你不搭理姐夫一個人就是了,你別不管小孩兒。小孩兒生下來就沒了娘,那多可憐啊。別人要是欺負它了,你都不知道。」
葉春好怕的就是這一類話,這一類的話,旁人若是不說,她也逼迫著自己不去想,那麼還可以鐵石心腸的把這日子過下去;可這話一旦讓人說出來了,鑽進她的耳朵里去了,她的心便像被只冷手攥住了似的,一陣一陣的悶痛。抬手奪過了弟弟的扇子,她掙扎著坐了起來:「你有這個工夫,不如去溫溫書,別總看這小畫本兒。姐姐是沒機會繼續上學念書了,你好好用功,將來要是學得好,姐姐送你出洋留學去。」
葉文健沒說什麼,站起來走出房去了。
葉文健聽了姐姐的話,乖乖讀了兩天的書,到了第三天,他讀不下去了,心裡很想念姐夫,可姐夫總是不在家。據他的了解,仿佛是因為外面正在打仗,而在這場戰爭中,姐夫正是被討伐的一方。葉春好讀報紙,他跟著也讀,磕磕絆絆的差不多都能看懂,看懂了就生氣,自己拿起鉛筆,遇著「國民」、「革命」、「北伐」之類的字樣,就亂塗一陣再打個叉。對待報紙上印著的敵方照片,他也把那人頭都摳了下來。他想有些編報紙的人,真是該殺的,姐夫這麼好,他們竟然還罵他是反動軍閥,是漢jian國賊。
他真是要氣死了。
而在他要氣死的同時,他那位姐夫也將要氣死。他生了氣,還能對著報紙亂塗亂畫的發泄一番,他姐夫卻是有苦難言,只能大怒。
承受那怒火的人,是林子楓。
雷一鳴這個夏天,雖是人在家中坐,可部下的隊伍一直沒下沙場,連一直鎮守在北方的陳運基都帶兵南下去打洪霄九了。既是要打仗,那就少不得要耗費軍火糧糙,而軍火糧糙不能從天而降,都是要花錢去買的。別的姑且不提,單是小兵舉槍一扣扳機,五毛錢就被他射出去了----五毛錢一發的子彈,還是本地兵工廠自己生產的,不是什麼好貨。
軍餉是有限的,經了層層剋扣發放下去,落到了士兵手裡,就更是
少得可憐。雷一鳴對於自己,是大方的,可以揮金如土;對待部下士兵,則是改換作風,恨不得只進不出,可到了如今,他不出不行了,便讓林子楓從帳房拿錢出來。林子楓拿了幾次之後,再拿就拿不出來了----帳房沒錢了。
雷一鳴不理解帳房怎麼會沒錢,所以一急之下,還拍桌踢凳的把林子楓罵了一頓。罵過之後,他面對了現實,發現帳房裡是沒錢了----自從戰事一起,他那條自南向北的煙土走私通道,便被敵軍截斷了。
帳房沒錢,別處有錢,他讓林子楓馬上調現款出來救急,結果林子楓出去一趟回了來,帶來了兩尺來高的帳簿。他一看對方這個架勢,心就是一涼:「什麼意思?別處也沒錢了?」
林子楓這回十分有理:「大帥,我這一年多來只是履行了管理的職責,並沒有再做新的投資。這些錢怎麼用、用到了哪裡,還都是那時葉春好做的主。您若是想質問,那就質問她去吧!」
雷一鳴當然不敢去質問葉春好,所以直挺挺的坐在寫字檯後頭,他先是瞪著林子楓發呆,呆了片刻之後,他向前一伸手:「你把帳本子拿過來,我自己看!」
雷一鳴平時一見數目字就犯困,可如今急了眼了,竟也敢於直面帳本子上的滿篇小字。飛快的將帳簿翻看了一遍,他沒找到紕漏,又轉身對著陽光,將帳簿的封皮內頁檢查了一番----依然
是沒破綻。
於是他把手中的帳簿往林子楓身上一擲,又伸出手臂在寫字檯上來了個橫掃千軍,把一桌子的帳簿全掃到了地上。林子楓在這疾風驟雨之中巋然不動:「大帥,雖然太太所做的投資,幾乎全部虧損,但那家遊藝場,倒的確是很盈利的,我想再過個一兩年,就可以回本了。」
雷一鳴一聽這話,猛然站了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吼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說風涼話!我要是完了,你以為新政府還會請你繼續去升官發財嗎?」吼完這句,他一巴掌拍到了寫字檯上:「沒有我,你算個狗屁!」
然後他環顧四周,末了抄起了手邊的玉石鎮紙,惡狠狠的又砸向了林子楓。白雪峰正好推門送了熱茶進來,見此情形,慌忙放下熱茶,上前先把林子楓推搡了出去,隨即轉身又奔了雷一鳴:「大帥息怒,子楓不對,您罰他就是了,可彆氣壞了身體。」
雷一鳴一腳踹上了寫字檯,踹出了「咣」的一聲:「這個王八蛋!到了這個時候,他還看我的笑話!」
白雪峰哄孩子似的哄他:「子楓那人就是那樣兒,可恨起來確實可恨,大帥別往心裡去,一會兒我出去說他一頓……」
絮絮叨叨的,他總算說得雷一鳴不再尥蹶子了,而門外的林子楓抬手撣了撣肩膀上的灰塵,心中則是挺平靜。玉石鎮紙沒有砸到他,所以他此刻周身上下完好無損
。房內,那個人的咆哮聲漸漸低下去了,他靜靜聽著,其實是有點沒聽夠。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女僕氣喘吁吁的衝上了樓。林子楓抬頭望了過去,就見這女僕一點規矩都不講,繞過自己一頭撞進房內,大聲的喘出了話來:「大、大帥!太太好像是要發、發動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雷一鳴一馬當先的跑出門來,抬手推開擋了路的林子楓,他一溜煙的跑下樓去了。
葉春好是在兩個小時之前,開始感到肚子痛的。
那時她正對著黃曆計算預產期,一算之下,她發現自己先前把日子算錯了,正打算一五一十的重新數數日子,哪知未等她開始動腦筋,肚子裡先有了動靜。她起初還不理會,沒想到那動靜來得異乎尋常,不出片刻的工夫,她就疼得有些不能忍耐了。
她不敢再拖延,連忙讓小枝去給白雪峰打內線電話,讓白雪峰去找接生婆過來。然而白雪峰正在雷一鳴身邊勸架,小枝連打了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她不敢離開葉春好,只好派了女僕出去向前送信。結果這女僕送信送得成績斐然,先是大帥一路狂奔過來了,隨後白雪峰帶著接生婆也狂奔過來了----這回他漲了一點經驗,沒敢再請東洋的接生婆,而是換了一位城中最為有名的接生姥姥。他早就和這位姥姥打過招呼了,如今一得了消息,他當即派出汽車去接姥姥----汽車也是
晝夜都準備著的,汽車夫說走就能立刻走。
於是,他並沒有比雷一鳴落後許多,便背著個挺胖的老太太追上來了----不背不行,該姥姥得有六十來歲了,讓她自己從大門走到內宅,夠她走上半個小時的。
接生姥姥進了臥室,先把雷一鳴攆了出去,然後任由葉春好一聲比一聲高的呻吟,自顧自的指揮老媽子們布置床鋪,一樣一樣的預備接生物品。葉春好這時已經見了紅,姥姥讓她躺上床去,她便躺了,一邊躺,一邊流眼淚,因為心裡怕極了,可是身邊不但沒個可依靠的人,甚至連只可以握一握的手都沒有。
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可又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媽的模樣,雙手向下緊緊抓了床單,她覺出那姥姥是在脫自己的褲子呢,心中便是一陣羞。腹中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劇痛,她狠狠一閉眼睛,一直提著的一口氣忽然泄了,她嗚嗚的哭了起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妞兒
雷一鳴聽到了葉春好的哭聲,立刻就慌了神,抓住了白雪峰問:「怎麼哭了?用不用把她送到醫院裡去?」
白雪峰被他揪住了衣領,勒得簡直喘不過氣:「大帥,生孩子是這樣的……上回小太太她……」
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被雷一鳴向後搡了個跟頭:「誰讓你拿太太和她比的?」
白雪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拿葉春好和那難產死了的林勝男作比較,犯了大帥的忌諱。爬起來抬手抽了自己一記小小的耳光,他陪笑道:「太太平時身體好,這回肯定是沒事的。大帥別慌,這……都是要哭要喊的……」
這一類的話,本應由個老媽媽來講,白雪峰再怎麼見多識廣,也還是個沒結婚的青年,尤其那哭喊著的還是大帥的太太,他就更沒法把生孩子這樁事情分析得太細緻。源源不斷的向著雷一鳴送出笑容,他有點手足無措,並沒有留意到樓梯口站著的林子楓。
雷一鳴的反應,林子楓看在眼裡了,雷一鳴的話,他也聽進耳朵里了。他很平靜的站著,沒有走,這個時候,他覺得他不止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後面還藏著妹妹的靈魂,他們兄妹二人一起漠然的看著眼前這場熱鬧,這場熱鬧,他們是一起經歷過的了,所以此刻可以冷眼旁觀。
雷一鳴總覺得那個胖姥姥不可信,一直預備著要把葉春好送到醫院裡去,白雪峰跟在他身邊,忽然一
拍巴掌,震得他一哆嗦。他回了頭正要罵人,哪知道白雪峰像想起了什麼大事似的,一溜煙的跑到樓下,打起了電話。雷一鳴這回瞧見了林子楓,便向他一招手,讓他過去。
林子楓走過去了,剛走到了他身邊,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雷一鳴的手今天居然有了熱度,甚至還出了汗,死死的攥著他,肌肉緊繃得幾乎打了顫。另一隻手抬起來抓住了胸前衣襟,他盯著臥室那緊閉的房門,輕聲說道:「子楓,我心跳得厲害。」
林子楓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發現他那心臟確實是跳得激烈。隔著一層馬甲和一層襯衫,他都能覺出他那身體的汗氣來。而葉春好起初只是斷斷續續的哭,這時忽然爆發出了慘叫聲音,雷一鳴向後一晃,險些栽了過去。林子楓扶住了他,依然感覺眼前這一切都很遙遠,他和妹妹是在天上,俯視他們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