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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滿山紅雖然在綏遠也上了幾次戰場,見了幾次世面,可終究還是年輕,到了這個時候,就氣得面紅耳赤,要帶兵殺將回去。張嘉田照例抓住了她的後衣領----自打帶著滿山紅去了綏遠之後,每回打仗,他都得把滿山紅那後衣領拽上個兩三次。要不然她的腿太快,他一眼照顧不到,她就指不定跑到哪裡大開殺戒去了。
張嘉田繞過了大本營,直奔了距離大本營十里地遠的軍火庫----他的糧糙和武器,在大本營留了一部分,在那軍火庫里也留了一部分,就是為了防範大本營忽然受襲陷落。如今可好,他這一番準備算是沒白費,騎兵上了馬,步兵撒開了腿,他們連夜疾行,瘋了似的往軍火庫跑。
到了軍火庫那一帶,他們穩住了神,工兵開始挖戰壕布置防線,其餘眾人急三火四的休息吃飯,軍火庫里存著的重機槍和榴彈炮也全推出來了,張嘉田正打算反攻,前方陣地上忽然跑來了一群士兵,他定睛一看,發現他們竟是自己的電報班。
電報班的士兵是不必上戰場殺敵的,昨夜他們一見形勢不妙,立刻就帶著電台等物逃
了出去。如今聽聞張嘉田這位副總指揮在此地重新立足布防了,他們連忙趕了過來----逃命也沒耽誤了他們的工作,他們半夜收到了綏遠發來的電報,這時見了張嘉田,他們就先把電報遞了上來:「報告副總指揮,這是總指揮發給您的急電。」
張嘉田接過了翻譯好的電文,低頭讀了一遍。滿山紅湊了過來,因為大字不識幾個,故而問他道:「上面都說了什麼?」
張嘉田答道:「他讓我們先不要和雷一鳴起正面的衝突,他那邊的事情已經快忙完了,馬上就會過來。」
「等他來了,咱們再揍雷一鳴?」
張嘉田搖了搖頭:「那他沒說。」然後他壓低聲音,又告訴滿山紅:「他在綏遠沒閒著,招了不少的兵,肯定也弄到了不少的好東西。等他到了,我想法跟他要點兒。」
滿山紅又道:「可咱們已經開了火了,他這封電報來晚了啊!」
張嘉田想了一想,沒再回答,而是走向了電報班的士兵,讓他們趕緊把機器擺好,為自己向洪霄九發去一封回電。
當天下午,張嘉田派出了部下的一名參謀。
這位參謀騎馬出發,一路分花拂柳的走過了十里鄉間小路,來到了雷一鳴面前。
雷一鳴占據了張嘉田的大本營,參謀在幾隻手槍的瞄準下,輕車熟路的走進了指揮部,然後隔著一張大桌子,他看到了雷一鳴。
雷一鳴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這是整座
營房中最體面堅固的一把椅子,先前專屬張嘉田一人使用。為了表示對副總指揮的尊敬,勤務兵專門往椅子上面放了個稻糙編的新墊子。張嘉田沒有從早躺到晚的愛好,天天坐在這把椅子上處理軍務,所以墊子看顏色雖然還挺新,然而已經被他的屁股坐出了兩片凹坑。如今雷一鳴來了,也坐到了那把椅子上,抬頭看著參謀,他開了口:「張嘉田找我有什麼事?」
參謀答道:「我們副總指揮,是想和您講和。」
雷一鳴坐在那稻糙墊子上,兩瓣屁股壓進兩個凹坑裡,坐得「嚴絲合fèng」,讓他無端的感覺有點噁心,所以忍不住動了動:「把我的專列炸成了廢鐵,不見他來講和;讓我的隊伍連夜端了老窩,就來講和了。你們副總指揮,就是這麼做人的?」
參謀沉默了一瞬,然後繼續說道:「雷大帥這一趟進河南,據我們所知,只帶了不到兩個師,和我們當下的兵力差不多。您要是繼續打下去,我們大不了就是一逃,您總不能追我們到天邊去。」
雷一鳴點了點頭:「對,所以呢?」
「實不相瞞,我們副總指揮也連著兩個月沒見著軍餉了,我們的錢……都是南京那邊發下來的,我們要是一上戰場就逃,那、那將來更沒人給我們發軍餉了,可要是打呢,又有點打不起……」
參謀把話說得吞吞吐吐,然而說的確實都是實情,所以雷一鳴
很仔細的把他審視了半天,也沒有看出破綻來。
「所以,我們副總指揮的意思是,您別打了,我們也不打了,先停戰吧!」
雷一鳴問道:「那要停戰到哪天呢?停到你們要來了軍餉,吃飽喝足了,打得死我們了,再打?」
「不是不是,那肯定不是,我們副總指揮不是那個意思,他是……」
雷一鳴欠身把屁股下的稻糙墊子抽出來扔到了一旁,然後重新坐了下去:「你回去吧,讓你們的副總指揮把謊圓明白了,再來對我說。」
參謀趕夜路回到了張嘉田面前,做了一番匯報。
第二天,參謀騎著馬又出發了,這回站在了雷一鳴面前,他說道:「我們副總指揮說,想和您見一面。」
雷一鳴直接搖了頭:「不見。」
參謀碰了個釘子,只得告退離去。他走了,雷一鳴坐在指揮部里,則是在等前方偵察兵們的消息。張嘉田還是太年輕了,耍起陰謀詭計來,像小孩子硬著頭皮撒謊一樣,讓大人看在眼裡、又氣又笑。這世上的任何人----包括洪霄九----都能坐下來和他談判,唯獨張嘉田不能,因為他殺了他兩次。這小子沒死,是他命大,不是自己手下留情。
所以張嘉田這麼假模假式的派人過來和自己「和談」,也真是幼稚得到了家。他懷疑張嘉田又在策劃著名一次突襲,想要趁自己不備,打一場狠仗。但也正如他派來的那個參謀所說的,雙方
勢均力敵,真打起來,也談不上誰怕誰。
把張嘉田從心裡推了出去,雷一鳴扭頭望著窗外的藍天,乾脆就沒想起滿山紅來。天氣真不錯,應該出去走走,散散步,有利於身體健康,健康一定是要重視的,他不能死,誰死了他都不能死,他怕。自從葉春好懷上了他的孩子之後,他更怕了,人間越是花紅柳綠的美好,越襯得死亡無比可怕。
正在他出神的時候,蘇秉君走了進來:「報告。」
雷一鳴把目光轉向了他。
蘇秉君看起來有些遲疑:「大帥啊……」
雷一鳴不說話,挺有耐心的等著他的下文。
蘇秉君把話說了下去:「外頭來了個孩子,想要見您。」
雷一鳴一愣:「孩子?誰的孩子?」
蘇秉君被他這句話問了個莫名其妙:「誰的孩子……那不知道。」
「那來找我幹什麼?」
蘇秉君反應了過來,登時有點想笑:「大帥,怪卑職沒把話說明白。外頭來了個人,看起來應該還是個孩子,他說他是太太的弟弟,聽聞您在這裡,就想見您。外頭的衛兵聽他這話不像是一般孩子能編出來的,就把他扣住了。我來請大帥的示下,要不要親自見一見他?」
雷一鳴把雙手摁在桌面上,回憶了一番,最後想起來:葉春好是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且還是個小弟弟。
於是他發了話:「把那孩子帶進來,我看看他。」
蘇秉君領命而走,不出片刻,把
個叫花子帶進了指揮部。
雷一鳴正興致勃勃的等待著,如今一見這個小叫花子,卻是下意識的向後一躲----這小叫花子披著一身破衣爛衫,衣袖和褲管都散碎成了布條子,露出來的手臂純粹只是兩根枯骨,骨頭上面蒙了一層黑皮,連著兩隻爪子似的大手。手臂是枯骨,兩條腿也和蘆柴棒差不多粗,沒有鞋,赤腳髒得分不清腳趾頭。雷一鳴抬頭再去看他的臉----沒臉,全被長頭髮遮住了。
這麼一個活物,沒人樣,沒表情,沒眼神,就單是顫顫的站在雷一鳴面前,虧得他那兩根蘆柴棒似的腿還能支起他的身體和腦袋。雷一鳴從褲兜里抽出一條手帕,把鼻子也堵了住,瓮聲瓮氣的對蘇秉君發了話:「把他帶出去洗一洗,弄乾淨了再讓他來見我。」
蘇秉君答應一聲,把這個活物領了出去。雷一鳴又等了半個多小時,蘇秉君回來了,這回,他給雷一鳴帶來了個光頭小兵----那活物的一頭長髮實在是不可救藥了,所以蘇秉君乾脆讓人把他的頭髮齊根剃了掉。然後端出肥皂和熱水,他也不管這個東西的死活,叫來幾名士兵挽了袖子,把他扔進水桶里,不由分說的就是搓。搓完一看,蘇秉君發現自己的判斷不錯,這人的確是個孩子,不過已經處在了孩童時代的末尾,因為身體細長,已經向著小伙子的方向成長起來了。
幾桶涼水潑下去,
士兵們把這個孩子沖乾淨了,又給他穿上了一身軍裝和布鞋。蘇秉君把他送到了雷一鳴面前,然後很識相的退到了門外。雷一鳴這回總算是看清了他的面孔----一見之下,他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孩子雖然瘦得尖嘴猴腮,但是單看眉眼,眉清目秀的,真是葉春好那一款的長相。
這孩子沒規矩,見了他也不行禮,就單是這麼垂頭站著,臉上也沒表情,等死似的。於是雷一鳴先開了口:「你說,你是我太太的弟弟?」
那孩子深深的一點頭。
雷一鳴又問:「你先說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孩子發出了蚊子哼一樣的聲音:「葉文健。」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
「葉春好。」
「我是誰?」
那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了,顯然也是害怕:「雷大帥。」
雷督理疑惑的看著他:「你姐姐的娘家,不是沒人了嗎?」
葉文健低頭不說話了,隔了好一陣子,才喃喃說道:「就剩我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弟弟
葉文健是個沒嘴的葫蘆,雷一鳴問一句,他答一句,不問他就低頭站著,像那從小受氣、被嚇傻了的孩子似的。
雷一鳴一看他那眉目,對於他的身份,就已經信了六七分,及至對他進行了一番盤問,他越發認定了這小子就是葉春好的弟弟。據這孩子所答,三年前----他那時候剛滿十歲----有一天姐姐出門上學去了,他娘忽然說要帶他出門玩兒去,提著包袱就領著他去了火車站。等到他覺察到事情不對勁時,火車都已經開過天津去了。
姐姐再親,比親娘總還是差了一層,他在火車上哭了一場,被他娘打了兩下嚇唬了一頓,也就不敢再鬧著回家把姐姐帶上。而他娘帶著他一路往西走,走到太原,他們見到了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