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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是活膩歪了!」
林子楓見白雪峰忙得團團亂轉,一張一貫和氣的面孔,此刻也急赤白臉的不和氣了,便問道:「我上去瞧瞧大帥,行不行?」
白雪峰匆匆答道:「那當然行。」然後他又對一名勤務兵怒道:「我要的冰呢?」
勤務兵嚇得戰戰兢兢:「已經……送上樓了。」
白雪峰「唉」了一聲,轉身就往樓上跑。林子楓見狀,也連忙跟了上去。及至進了雷一鳴的臥室,他望著室內情形,又是一怔。
空氣中瀰漫著酒精的氣味,大床四面的床帳全部懸掛起來,露出了床上仰臥著的雷一鳴。一個套著白大褂的西裝醫生正站在床旁忙碌,另有一個看護婦模樣的白衣女子站在床旁,從水盆里撈了白毛巾疊成方塊,往雷一鳴的額頭上放。水盆里叮叮噹噹的作響,正是水中加了冰塊。
林子楓走到床邊,就見雷一鳴周身赤裸,只穿了一條極寬鬆的短褲,褲管濕淋淋的,幾乎向上卷進了褲腰。青白色的皮膚微微反射了陽光,他緊閉雙眼,艱難的呼呼喘息,林子楓幾乎能夠感受到他的灼熱溫度。
白雪峰用濕棉球潤了潤他乾裂的嘴唇,那醫生也端著一隻搪瓷杯轉身走了過來。搪瓷杯中裝的是稀釋了的酒精,醫生用紗布蘸了酒精,開始擦拭雷一鳴的身體。白雪峰見狀,扔了棉球去幫忙,又回了頭,輕聲對林子楓說道:「就是不退燒。」
林子楓猶豫
了一下,後知後覺的換了同情面孔:「要不要進醫院?」
「我也不能做主啊,一會兒聽德國醫生的話吧,人家怎說,咱們怎辦。」
林子楓嘆了口氣,繞到床頭去看雷一鳴的臉。雷一鳴的臉也是青白色的,兩邊面頰則是青中透了紅,皮膚顯得很乾很薄,一層紙似的繃在了顴骨上。兩隻大眼睛深深的凹陷了下去,他的睫毛上粘著一點分泌物,額頭上也有細小的皮屑,是個不乾不淨的病人。
把同情的面孔保持住了,林子楓很平靜的看著他,平靜極了,幾乎有點心曠神怡。生平第一次瞧見雷一鳴這個德行,他覺得大床上的這具軀體很有意思,很值得一看。雷一鳴的左肩上有傷,已經fèng了針,不知是傷得亂七八糟,還是fèng得亂七八糟,總之那一處「艷若桃李」,潰爛得正盛。林子楓從來不摸刀槍不上戰場,就是因為他看不得血肉和屍首。此刻看著雷一鳴的傷,他也覺得恐怖,恐怖到要讓他一閉眼睛一扭頭。可又因為這傷口是潰爛在了雷一鳴的肩上,所以那恐怖又另有了一種刺激性,讓他既不想看,又忍不住看。
看了片刻之後,他走到床旁的水盆前,親手撈出一條毛巾擰了擰,然後回去俯下身,給雷一鳴擦了擦眼睛----眼屎令他作嘔,影響了他此時此刻的欣賞。
白雪峰見了,以為他也想幫忙,正要說話,然而房門一開,幾名副官眾
星捧月的擁著貝爾納醫生進了來。原來房內這位西裝男子還是德國醫生貝爾納的中國弟子,師徒相見,當即用德語交談了一番,然後貝爾納走到床前,又對雷一鳴檢查了一遍,末了轉身對著白雪峰說了幾句走腔變調的中國話。白雪峰連連點頭,口中說了五六個「是」,然後扭頭就要往外走,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了這房內還有個林子楓,便回頭喚道:「老林,你也出來吧!」
林子楓跟著他出了門:「醫生怎麼講?」
白雪峰快步下樓,且走且答:「他說要用冷鹽水給大帥灌腸。」然後他拍了拍林子楓的胳膊:「你自己找地方坐坐吧,我實在是顧不上你了。」
不等林子楓回答,他已經如風一般走了個無影無蹤。林子楓見狀,便走去了小客廳里坐下----橫豎回去也沒什麼事,不如留這兒等著,說起來還顯得他忠肝義膽,聽聞大帥病了,連家都不回了。
「勝男要是活著,現在一定急壞了。」他想起了妹妹,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沒表情:「勝男可沒有照顧病人的本事,她自己還是個病孩子呢。」
勝男沒本事,重擔就還是要落到他這個哥哥的肩上。說起來,他現在倒是很願意親手照顧照顧樓上的雷一鳴。他是有耐心的,可以分十八天,把那人照顧進十八層地獄裡去。
然後他忽然又想起了張嘉田。張嘉田這回是敗了還是死了,他沒得著確切
的消息,但無論是哪種結果,這小子都夠讓他失望的。他想若是把葉春好和張嘉田調換一下,或許都不至於讓雷一鳴凱旋而歸。
小客廳外面,白雪峰健步如飛的上樓下樓,跑出咚咚的腳步聲。他向外斜了一眼,感覺自己從未見過這麼瘋狂的狗腿子----不過這也難怪,白雪峰這人沒什么正經的本事,雷一鳴若是今天高燒而死了,他明天就得收拾包裹回家,並且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新東家。
林子楓坐在小客廳里浮想聯翩,如此挨到了傍晚時分,他熬出了頭。
白雪峰東倒西歪的進了來,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了下去:「我的老天爺。」
勤務兵送進來了兩杯熱茶,白雪峰把勤務兵叫了住,讓他給自己揉肩捶腿。扭頭望向了林子楓,他的眼神都呆滯了:「熱度降下來了,睡了。」
林子楓問道:「既然不發燒了,應該就沒事了吧?」
白雪峰閉了眼睛,向後一靠:「應該是沒事了。」
「有沒有我可以代勞的事情?」
白雪峰搖了搖頭,衝著他慘笑了一下:「心領了,不用你,伺候人的活兒,你不會幹。」
然後他又道:「你回去吧,今晚兒他大概不會醒,你明早再來。」
林子楓又問:「你一個人真行?」
白雪峰答道:「沒事,他睡我也睡,隨便湊合一覺,我就能緩過精神來。」
林子楓聽到這裡,不再客氣,當真是起身走了。
翌日上午,林子楓如
期而至,果然見到了清醒了的雷一鳴。
他到來時,雷一鳴坐在床上,正在喝藥水。那藥水大概是非常的苦,他緊皺眉頭把它咽了下去,然後就著白雪峰手裡的杯子,連喝幾大口水。
白雪峰隨即扶他躺下,把羽絨被子拉上來一直蓋到了他的下頦,又對林子楓說道:「大帥的身體還是很虛弱,不能多說話。」
林子楓在床前微微俯下了身:「請大帥好好休息吧,我並沒有什麼事情,只是來看大帥好些了沒有。」
雷一鳴抬眼看了他,看了片刻,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又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算是作答。
林子楓直起腰,輕聲告辭離去。白雪峰在床邊深深的彎下腰去,幾乎是把嘴唇湊到了雷一鳴耳邊:「大帥有什麼吩咐嗎?」
然後他稍稍抬頭,把耳朵送到了雷一鳴唇邊,聽到了極其含糊輕微的兩個字:「沒有。」
他放了心:「那大帥請繼續睡吧。醫生吩咐過了,讓大帥這幾天務必要臥床休息。」
雷一鳴不再回答,沉沉的又睡了過去。
下午時分,他又發起了燒。
這一回燒得並不厲害,白雪峰便沒有大驚失色,只在一旁守著他。而他先是昏昏沉沉的時睡時醒,後來忽然睜了眼睛,口齒清楚的對著天花板問道:「太太呢?」
白雪峰一愣,支吾著不知如何回答,同時就見他的神情嚴肅平靜,鎮定到了詭異的程度。扭頭看著白雪峰,他又說道:
「她良心壞了,我病成這樣,她也不來看我。」
白雪峰連忙問道:「大帥想見太太?」
他答道:「我不要見她。」
然後他閉了眼睛,又睡了過去。
白雪峰明知道他是病得說了胡話,可是一挺身站直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將錯就錯,「假傳聖旨」的把葉春好放出來。
葉春好再不出來當家做主,他就要支撐不住了。他又不是林子楓,林子楓很愛攙和雷家的家事,總像是恨不得成為雷家的總管家,他卻沒有這種興趣。他只想出能出的力,得能得的錢,僅此而已,沒別的野心。
可是轉念一想,他終究還是沒邁出那第一步----他感覺著,葉春好在那冷宮裡不會久住,而自己還是恪守住本分,不要亂做主張才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高熱(二)
雷一鳴在家裡躺了三天,熱度時高時低,肩傷則是進一步的惡化。到了第四天,他發作了肺炎,迫不得已,只得進了醫院。
在協和醫院住了半個月,他終日吃藥打針,幾乎把自己填成了個藥簍子。肺炎是沒有特效藥物可以使用的,他一度甚至病危,白雪峰守著他,嚇得好幾次差點哭了出來----自己只是個副官長,哪負責得起大帥的生死大事呢?
幸而,他終於是死裡逃生,全須全尾的出院回了家。住院的時候,林子楓天天過去看他,一看能從早看到晚,旁人瞧在眼裡,都以為秘書長對大帥是有真感情,殊不知林子楓是看他看上了癮----當然不是因為他好看,他平時縱是個絕世美男,到了此刻也絕對美不起來了,林子楓只是覺得他那個半死不活的模樣很有趣,「有點意思」。
看的同時,他多少也能幫助白雪峰分一點憂,所以白雪峰不敢獨占功勞。雷一鳴到家之後,向他道了句辛苦,他陪笑說道:「子楓也出了不少力,要是沒他幫著,我一個人也支撐不下來。」
雷一鳴擁著被子坐在床上,聽了這話,便問道:「子楓呢?」
「他今天沒來,大概是知道大帥今天出院,所以他也放了心了。大帥若是想見他,我就給他打個電話。」
雷一鳴搖了搖頭:「算了,讓他也歇歇吧。」
說完這話,他抬頭又去看白雪峰:「瘦了,你。」
白雪峰
笑著一低頭:「謝大帥關懷,我沒事,吃幾頓就胖回去了。倒是大帥,這回大病新愈,可得好好的養著。」
雷一鳴答道:「是,我知道。」
然後他也一笑:「這回我也怕了。早就覺著自己要病,可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場大病。再不好好養著,命就沒了。」
白雪峰聽了他這說話的語氣,感覺他的精神和情緒似乎都不錯,便想陪著他說笑幾句,然而偏在這時,林子楓來了。
林子楓已經在樓下脫了外面的大衣,然而手臉還帶著一股子寒氣,進房之後站到床前,他搓了搓手,看著雷一鳴問道:「大帥今天感覺怎麼樣?」
雷一鳴在醫院裡半睡半醒時,朦朦朧朧的總能看見他,這時見了他,便覺得親切:「我已經好了,接下來在家裡養著就是了。」然後他抬頭看了看林子楓凍紅了的鼻尖:「今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