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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一鳴搖了搖頭,問道:「你這裡有沒有馬?我打算趁夜趕路回我的營里去。」
「你到底是哪兒的官啊?你的軍營在什麼地方?」
「不遠,在安土鎮上。」
滿山紅想了想:「安土鎮我知道,可那鎮上也沒軍營啊!」
「我是過路的,暫時駐紮在那裡。」
滿山紅聽到這裡,慢慢的、深深的、點了
一點頭。然後在那閃閃爍爍的油燈火光之中,她抿嘴笑了,笑得微微眯了眼睛,笑得非常野,也非常壞:「啊,我明白了。」
她端著碗站了起來:「馬,我是沒有,我這兒就只有三頭驢,還不往外借。你要想走呢,也成,你寫封信,我托人給你捎到安土鎮上去。你讓你的部下帶五千大洋過來,咱們一手拿錢,一手交人。」
說到這裡,她又樂了:「你放心,我們跟你又沒仇,你留這兒一天,我們就管吃管喝的招待你一天,還給你治傷,絕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你罪受。可你要是想跟我們玩陰的,那我們也奉陪到底。」
雷一鳴聽到這裡,發現自己竟是被這個野丫頭綁了票,驚訝之餘,氣得笑了:「你知道我是誰嗎?」
「愛誰誰!我滿山紅十三歲殺人上山,誰都不怕!」
雷一鳴瞧出她是「誰都不怕」了,索性也就不多廢話,直接對她招了招手:「別走,你拿紙筆過來,我這就寫。」
雷一鳴得到了小炕桌,以及全套的筆墨紙硯。然而手握著毛筆蘸飽了濃墨,他沉吟了片刻,卻又問滿山紅道:「你知不知道張嘉田這個名字?」
滿山紅不假思索的做了回答:「知道。」
「你認識他嗎?」
「我上哪兒認識他去!他只要別上山剿匪,那我們就犯不上去惹他。」
「洪霄九呢?」
這回滿山紅直接搖了頭。
雷一鳴又問:「曹正雄呢?」
滿山紅笑了:「他去年進山打過我們,讓我們給打跑了。」
雷一鳴把毛筆放了下來:「這封信我不能寫,我剛跟張嘉田和曹正雄的隊伍打過仗,現在他們的人一定還在四處的找我。我這封信萬一落到了他們的手中,我是必死無疑,你也一樣的要受連累。」
說到這裡,他從懷裡摸出了一隻懷表,解下來遞給了滿山紅:「這東西是我從外國定製運回來的,究竟值多少錢,我不清楚,總之肯定高於五千。我把它給你,你給我找一匹馬,我自己想法子回安土鎮去。」
滿山紅看著他,看了幾秒鐘,然後伸手接了那塊手錶,低了頭湊在油燈下仔細的瞧。雷一鳴挪過去,伸手一摁那表殼上的機關,讓那表蓋自動張了開來:「裡頭是我的照片,你把它揭下去就是了。」
滿山紅把懷表往後一奪,不許他摸,而他收回手又摸向了腰間:「我的手槍呢?」
滿山紅答道:「我收去了。」
雷一鳴答道:「手槍你得還給我,我不能沒有武器防身。你要是喜歡它,將來你找我去,我送你幾支新的。」
滿山紅不以為然的做了個鬼臉:「我吃了熊心豹子膽啦,敢去找你?你肩膀上那一槍可是我打的,我還綁了你的票,跟你要了五千大洋。這仇可不算小了,你將來見了我,不一槍打我個透明窟窿,就算你仁義了。」
雷一鳴聽到這裡,嘆了口氣,右手掀起軍裝摸向了褲腰。滿山紅見了,當即又問:「你幹什麼?」
雷一鳴咬牙忍住了左肩的疼痛,連扯帶拽的解開了腰間的牛皮腰帶,把腰帶抽出來往滿山紅面前一扔,他說道:「皮帶扣是金的,多少也能值些錢,你拿去吧,再找根繩子給我繫上,要不然我沒法下炕走路。」
滿山紅看一眼皮帶,再看一眼他:「你肩膀上還帶著傷呢,真走哇?」
雷一鳴答道:「把槍給我,我真走。這地方對我來講太危險了,張嘉田要是真帶人找過來了,你以為你能護得住我?」
滿山紅並沒有要護他的意思,可又覺得張嘉田真要是找上山來,自己還真不能坐視這個人被他們抓去。拿起那條腰帶看了看上面的金帶扣,她隨即把它又扔了回去:「你還是把它系上吧,我們再怎麼窮,也不至於讓你提溜著褲子走人。不過----」
她說到這裡,門外忽然跑進來個人,拉拉扯扯的把她急拽了出去。她跟著那人走到房外暗處站定了,就聽那人說道:「當家的,山下來了一隊兵,找人的。」
「找誰?」
那人伸手往房裡指了指:「我聽著,找的就是他。」
滿山紅壓低了聲音:「你給我看緊了他,別讓他跑了。我去會一會那隊兵。」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她的鹿
滿山紅帶著兩名小兄弟出了她的「山寨」,去見了那隊士兵的頭目。在和那小頭目談了半個多小時之後,她送走了小頭目,往回走的時候,一顆心就怦怦亂跳起來了。
小頭目自稱是張嘉田師長的部下,問她有沒有見著雷一鳴。她不知道雷一鳴是誰,但是一聽對方的描述,就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必是自己白天一槍打下來的那位。於是她問道:「雷一鳴是幹什麼的?你說說,我知道了,也好給你們留意留意。」
小頭目答道:「他?他的官兒就大了,他是直隸的省督理。」
滿山紅聽了回答,臉上因為太髒,所以一點顏色也沒變,只道:「行,我記住了。以後要是瞧見了這人,就把他綁起來給你送去。」
三言兩語的,她把這一小隊士兵打發了走。然後一路跑回了她那間屋子裡,對著雷一鳴,她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原來你還真是個大官兒」,第二句是「那個張什麼的師長已經派出人來找你了」。
雷一鳴盤腿坐在炕上,聽了這話,他不動聲色:「他找我,不是應該的麼?」
滿山紅站在了屋子中央,問他:「那你今夜還走不走了?」
雷一鳴想了一想,卻是反問道:「你的意思呢?」
滿山紅答道:「我看你還是別走了,這個時候你下山去,不是自投羅網嗎?」
雷一鳴聽到這裡,心中一動----這個野丫頭雖然兇悍狡猾,但能說出方才
這一句話,便足以證明此刻她是站在了自己這一邊。從此地到安土鎮,原本並不是遙遠的距離,可如今他肩膀負傷,又是單槍匹馬,想要穿越張嘉田所布下的層層防線,便是難如登天。而這個野丫頭能在這座鳥不拉屎的荒山上盤踞住了,足能證明她是個有點本領的小女匪。
「那我不走了。」他告訴滿山紅:「你也說了,我是個大官兒,真要是被那幫小兵打死在這荒山里,可是犯不上。」
雷一鳴忍著肩傷的疼痛,躺在滾燙的炕上。這屋子是滿山紅的屋子,滿山紅在炕的另一側靠牆坐了,也不睡覺,摸著黑嗑瓜子。嗑著嗑著,她忽然發覺雷一鳴並沒有入睡,便大喇喇的和他搭起了話。
一席話談下來,她大概明白了雷一鳴是為何而來,又是為何而敗。雷一鳴也打聽清楚了她的出身----她的出身堪稱是一味黃連,除了苦沒別的滋味。
她本是西北人氏,幼時家裡鬧了旱災,活不下去,她爹她娘便帶著她一路向東逃難。逃難路上,她父母雙亡,成了孤兒,苦也吃盡了,難也受盡了,十三歲那年她到了這裡,山下村中有個二流子見她是個孤女,便想強占了她做自己的老婆,哪知道她是個見過無數惡風惡浪的,二流子占便宜未遂,反倒是被她一刀子捅了個透心涼。
她惹下了人命官司,所以索性跑上了山----此地水土貧瘠,日子苦焦,山
上專出土匪。她先是給個土匪的壓寨夫人當丫頭,當著當著,她顯出了不凡來,最後竟是召集了一幫十幾、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自己立了山頭,打出來的字號便是滿山紅。
今年她也只有十七八歲,然而已經干慣了殺人越貨的買賣,今天本來是想獵只野物回來開齋的,結果打鹿不成打了個人。在殺人綁票的時候,她不大把人當人,殺人只像殺一隻鹿;可雷一鳴並不是她看中的肉票,她把他當鹿打了,心裡就總有點過意不去。
「你別記恨我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都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像一隻鹿----」她在暗中抬手做了個手勢:「唰----的一下就衝過去了,我以為只有鹿才能跑得那麼快。」
雷一鳴現在自然是不敢和她算帳的,她說自己是無意,他決定就算她真是無意。本來雙方無冤無仇,她應該也不會是存心要打他一槍。他大人有大量,跟個小女匪計較什麼呢?
滿山紅繼續嗑瓜子,嗑著嗑著不嗑了,豎起耳朵傾聽雷一鳴的呼吸聲音。他的呼吸有點顫,不穩定,她便扔了瓜子,四腳著地的爬過去,用髒手摸了他的額頭。額頭有些熱,她收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對比之下,她確定了他是在發低燒。
「我這頭鹿病了。」她暗暗的想:「這怎麼辦?」
滿山紅從來不生病,她手下的兄弟們,也從來都不生病。
她不知道怎麼照顧病
人,只能往雷一鳴身上又加了一層棉被。雷一鳴的右手伸在了外頭,她本想把這隻手塞回被窩裡,然後一抓之下,她愣了愣,隨即笑了:「哎,你可是夠嫩的!」
和她那皸裂粗糙的手一比,他的手確實是嫩,當年槍不離手的時候,他的手指上還有一層老繭,現在他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那層老繭也褪了個七七八八。滿山紅沒摸過這樣嫩的男人手,心裡好奇,便抓著他的手不肯放,還張開五指和他比了比巴掌的大小----當然還是他的手大,只是那手冷森森的,沒有多少溫度。
忽然間的,她發覺他正看著自己。一扭頭和他對視了,借著炕邊那盞奄奄一息的小油燈,她望著他的臉,就見他那臉上的線條清晰冷硬,像一尊精雕細刻的像,兩隻大眼睛陷在陰影里,睫毛也把他的眼眶勾勒得清楚分明。無情無緒的回望著她,他一動未動,由她研究著自己的右手。
他是這樣的沉默安靜,反倒讓她忽然自省了。訕訕的把他的手送進了被窩裡,她這向來不以姑娘自居的人,竟是難得的意識到了男女有別。在一旁坐下了,她搓了搓手,開口說道:「別總這麼看著我啊!你又不是個娘們兒,我也不是個爺們兒,你還怕我拉著你的手占便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