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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一鳴許久沒有這
樣恐慌過了。
他依稀聽見白雪峰在大聲向自己報告著什麼,可是耳中轟隆隆的鳴響,竟能讓他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忽見自己的衛隊趕著戰馬衝過來了,他迎上去牽住領頭的阿拉伯馬,馬還小跑著沒有停,他已經踩著馬蹬飛身而上。一抖韁繩制住了馬,他對著白雪峰一招手,隨即俯身催馬喊了一聲「駕」,也不往下方的山路上走,直接穿林子向西疾馳而去。尤寶明萬沒想到他說逃就逃,慌忙也上馬追了過去。白雪峰慌了神,哆哆嗦嗦的爬上馬去,他抬頭一瞧,就發現前方的衛隊已經消失在了密林里,雷一鳴更是早連影子都沒了。
「我的天。」他在心裡暗叫:「我沒得罪過張嘉田,真被俘了,也應該不會吃槍子兒,可是……」
可是被俘終究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所以他原地認了認方向,最後糊裡糊塗的一閉眼,他往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賭命似的也跑了。
白雪峰沒了主意,亂跑一氣。尤寶明帶著衛隊跑了幾分鐘之後,和白雪峰一樣,也落入了茫然的境地----他把雷一鳴給跟丟了。
值此生死關頭,衛隊長和大帥分了家,這還了得?他急得心如火燒,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得,放眼向山下望去,他就見大帥所帶的兩個警衛團亂成了一鍋粥,正擠在山路上對著四面八方亂打亂殺。而敵人----分明人數和力量都不及己方----可因為
是地頭蛇,熟悉地勢,所以專打靈活的仗,明顯是占了上風。
「這怎麼辦?」他真急了,也不知道是在問誰,單是魔怔了似的自己嘀嘀咕咕:「這怎麼辦?」
下一秒,他沒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粒穿胸而過的流彈。一聲沒吭的從馬背上栽下來,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大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口鼻之中還有呼吸。部下衛兵見了,驚呼著想要下馬救他,可幾束子彈橫掃過來,他們像秋日等待收割的莊稼一樣,齊刷刷的一起倒了下去。
戰馬嘶叫著亂跑起來,一小隊士兵扛著衝鋒鎗從暗處走出,為首一人一手拎著手槍,一手提著一根手杖,正是洪霄九。
洪霄九走在這一地血泊之中,用手杖翻動了屍體查看,看過之後,他對身邊的士兵說道:「去告訴張師長,雷一鳴跑了,讓他趕緊帶兵往西追。」
在張嘉田帶兵向西追擊之時,雷一鳴已經衝進了山林深處。
他知道自己是慌不擇路,走得不對勁,然而事到如今,正確的路線他知道,敵人也一樣知道,他就只能是這麼走。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在響。灰披風逆著寒風高高飄起,和兩旁枯樹的枝枝叉叉牽扯不清,他單手解開披風扣子,抓著領子扯下披風向後一甩。這回周身利落了許多,他用力一夾馬腹,同時就覺著胸中空氣不夠,自己怎麼呼吸都是窒息,下意識
的用手抓緊了前胸衣襟,他俯下身,繼續向前疾沖。馬是好馬,狂奔了這麼久也不見疲態,照樣能夠像閃電一樣,馱著他在林木之間一掠而過。
天空是灰的,土地是灰的,林木脫了葉子,也是灰的。他穿著灰呢子軍裝穿行在密林之中,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於是在遠遠的一座小土丘後,有人對他舉起手槍,扣動了扳機。
「啪」的一聲槍響過後,灰影子墮下馬去。而開槍那人收回了手,漫不經心的命令同伴:「過去瞧瞧,我好像是打中了一頭鹿。」
說這話的人,是個女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女匪
雷一鳴在中彈的時候,並沒有覺出疼痛來。
他只覺得有一根釘子猛的釘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很重,足以讓他一頭栽下馬去。他身不由己的向旁一倒,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他仿佛是睡了,因為做了噩夢,朦朦朧朧的又看到了雷一飛。雷一飛這一次變本加厲,撲上來壓著他碾著他,用兩隻冰冷的大手鎖他的咽喉,讓他的胸腔徹底斷絕了空氣。他絕望的掙扎,無聲的喊叫,嚇得魂飛魄散,欲逃無路,求死不得。有個女人在一旁忙忙碌碌嘮嘮叨叨,似乎是近在咫尺,也似乎是遠如隔世,他認得那女人,她是葉春好。葉春好不知道他被雷一飛纏住了,還在家裡過日子呢。
他急了,也想回家,想回到那有葉春好的日子裡去,拼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猛的喊出了一聲:「春好!」
然後他睜了眼睛,眼前是個光明世界,一個人低了頭,正在好奇的看他。見他醒了,那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那馬跑了。」
他怔怔的看著對方,眼睛確實是睜開了,然而視野模糊,就只能瞧出這人是個女人來,這人所說的話,他雖是聽清楚了,但也完全不能領會,只能茫然的答出一聲「哦」。
那女人又道:「馬跑了可不賴我們啊!我們也追來著,可死活沒追上。」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把眼睛又閉了上。
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四周黑沉沉的
,已經是入夜時分。
這一回他睜開眼睛,就覺著眼前清楚了許多。他身下躺著的是炕還是床,他分辨不出,上頭的天花板是什麼樣子,他也看不分明,但基本可以確定自己並沒有被俘,因為手腳都是自由的,並沒有繩索加身。
他使了力氣,想要起身,可一動之下,左肩上爆發出的劇痛讓他叫出了聲音。門外立刻有人走了進來,他喘著粗氣扭過臉,就見這人是個苗苗條條的中等身量,身上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披掛了些什麼衣裳,兩隻手腕露出半截,雙手凍得通紅。抬手摘下了頭上的大皮帽子,這人露出了真面目----是個鵝蛋臉的年輕姑娘,臉蛋和雙手一樣通紅粗糙,然而長眉明眸高鼻樑,很有一點髒兮兮的颯慡英姿。
把皮帽子隨手一扔,她走過來坐到了炕邊。一條腿抬起來盤在炕沿上,她低了頭,圓睜了眼睛去看他:「醒了?」
她的眼珠子很亮,瞳孔里含著清光。雷一鳴心裡有些發懵,所以在和她對視了片刻之後,才點了點頭。
她笑了,牙齒很白,一側的小虎牙微微的有些齙:「真醒了?上午你也醒了一次,瞧我一眼就又迷糊過去了。」然後她抬起頭面向門外,野調無腔的大嚷:「你們瞧,這人真活過來了!我就說那支破槍打不出人命來,你們還不信!往後那槍專留著給老六打鳥用吧,那槍的勁兒,也就夠打個鳥兒!」
外頭有個爺們兒喉嚨響了起來:「可別提鳥兒了,老六下午讓你兜襠踹了一腳,現在還捂著他那鳥兒在地上蹲著呢!」
姑娘聽了這話,面不改色:「告訴老六,往後再跟我蹬鼻子上臉的說昏話,別說他的鳥兒,我連他的蛋都一窩端了!」說完這話,她又嚷道:「送盞燈進來!」
一個半大小子端進了一盞小油燈,姑娘接過油燈放在炕沿上,低下頭又面對了雷一鳴:「哎,我跟你說,你那馬丟了不賴我,可你肩膀上挨的這一槍,確實是我打的,這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禮道歉。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灰撲撲的從林子裡那麼一過,我還以為是頭鹿呢!」
雷一鳴這才明白過來----要放平時,這絕不是這個野丫頭賠禮道歉就能完結的事情,這野丫頭開槍的時候,萬一槍口往下偏了幾寸,這粒子彈就能打穿了他的心肺;槍口若是偏向了上方,更能直接崩了他的腦袋!
放在平時,他直接就會斃了這個毛手毛腳愣頭青似的野丫頭,可現在並不是平時,現在是他的非常時期,他須得比張嘉田更能屈能伸,乖乖躺好接受她的道歉。扭過臉望著野丫頭,他輕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野丫頭肆無忌憚的盯著他看:「這兒是石礫子山。」說到這裡,她一拍胸脯:「我的地盤!」
雷一鳴咳嗽了一聲,牽動肩膀痛處,登時疼得呻吟了一聲。皺著眉頭
把這股子疼勁兒熬了過去,他的頭上出了汗,喘息著又問:「你的地盤?那你應該也是有字號的了?」
野丫頭笑了,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不是平凡姑娘的眼睛:「等你把傷養好了,你出去打聽打聽,滿山紅就是我!」
然後她又問:「你呢?你是幹嘛的?」
不等雷一鳴回答,她伸手就去摸他的領章肩章,又抓了他的軍裝捻了捻:「這呢子真厚實,衣裳料子這麼好,你得是個官兒吧?」
雷一鳴知道那下層的女子粗野起來,可以是相當的粗野,可是此刻忽然被她那髒爪子抓摸了一通,還是覺得難以忍受:「我……算是吧!」
滿山紅收回了手,興致勃勃的盯著他又問:「那你是哪家的官兒?瞧你這身呢子,你得是個大官兒啊!」
雷一鳴正要回答,然而胸中一陣氣短,他想咳嗽,卻又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微微側了身,儘量去喘幾口痛快的氣。滿山紅倒是個熱心腸,伸手給他輕輕的拍了拍後背----拍了幾下之後,她忽然跳下炕去,從個瓦罐子裡倒出了一碗溫水,端過來餵他喝了幾口,又問:「你餓不餓?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吧?」
雷一鳴坐了起來。
坐起來之後,他反倒感覺輕鬆了些許,因為滿山紅仿佛是怕他凍著,在他身上壓了好幾層毛皮褥子和厚棉被。從滿山紅手裡接過一碗成分不明的、又像米粥又像糨糊似的東西,他慢慢
的喝了幾口,抬起頭來,就見滿山紅正好奇的看著自己----他第一眼就看出這個野丫頭年紀不大,如今近距離的觀察了,他越發感覺她年少,甚至偶爾還帶著一點稚氣。女土匪他是見識過的----沒打過交道,但是聽說過幾位,可饒是如此,滿山紅這種女童軍式的土匪,還是讓他感到了驚訝。
將那一碗滾熱的東西喝了一半,他開口問道:「你多大了?」
滿山紅本是在饒有興味的審視著他,冷不丁的聽了這句問話,她忽然板了臉,從個小姑娘瞬間老成了個不男不女的匪徒:「你問這個幹嘛?」
雷一鳴答道:「我看你好像還是個孩子。」
滿山紅狐疑的盯著他:「那你多大了?」
雷一鳴抬眼望向了她:「給你做長輩是足夠了。」
滿山紅一撇嘴:「喲,你還等著我叫你一聲叔叔不成?」
雷一鳴垂下眼帘,不再多說,一口一口的把那碗東西喝光了,他把碗遞給了滿山紅,滿山紅這時卻又和緩了臉色,問道:「還有肉呢,肘子肉,我給你端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