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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陳運基說:「大帥,我找著張嘉田了。」
他一點頭,等他的下文。於是陳運基繼續說道:「他在察哈爾占了塊地方,看那個意思,像是要長駐了。」
雷一鳴一聽這話,登時一抬頭:「他手裡不是就剩下幾百人了嗎?憑著那麼點人馬,他還打算在察哈爾占山為王?」
陳運基答道:「據我們偵查,他這幾個月一直在招兵,隊伍應該已經不止幾百人了。而且他
和當地的一個姓曹的小軍頭混在了一起,雙方現在似乎是個聯合的關係。」
雷一鳴沉默了片刻----陳運基所報告的這一番話,他很相信。張嘉田的確是會「混」的,從個看大門的小聽差混到一省的軍務幫辦,他混得扶搖直上九萬里,甚至一度差點把自己混成了他的乾爹。二十多歲的大小伙子,自願去認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做乾爹,雷一鳴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感覺自己當初是瞎了眼睛,竟然沒看出這是個能屈能伸的人才。
他不能放任這個人才滋生壯大,否則人才遲早有一天會帶兵殺進他的家裡來。抬眼望向陳運基,他開口說道:「你現在就去調兵,既是知道他的下落了,就絕對不能再放過他。」
陳運基一立正:「是!我這回一定提著張嘉田的腦袋回來見大帥!」
雷一鳴嗤笑了一聲:「就憑你?」
然後他站了起來:「信不過你,這回我親自去。」
白雪峰聽聞雷一鳴要「御駕親征」,嚇了一跳。旁人得知了此事,也隨著白雪峰,一起跳了一跳。都知道雷一鳴這人貪生怕死愛享受,尤其是近些年,乾脆是「運籌帷幄之間」,徹底不往前線湊。能讓這麼個人親自披掛上陣,足可見那敵人有多麼的恐怖----可問題在於,那敵人看上去又實在是一點也不恐怖。張嘉田手下撐死了能有個千八百人,並且已經退到了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眾
人總覺著他現在已經和土匪差不許多,在那個地方能活下去,就算不易。
白雪峰對於雷一鳴的人身安全十分關切,因為雷一鳴萬一不幸死在了前線,他便必定要失業。偷偷去找了林子楓,他希望林子楓能來勸一勸雷一鳴,然而林子楓不肯勸----自從他沒了母親和妹妹之後,旁人都感覺他像是比先前更冷淡了一些,對人對事,都不大理會。
「子楓」既是不肯出馬,其餘人等說話沒還沒子楓有分量,所以更指望不上,於是白雪峰沒了法子,只得收拾行裝,預備隨軍出發,哪知雷一鳴告訴他道:「你不用跟著我,你回北京家裡去。」
「您又讓我回去看家?可家裡也沒什麼可看的,還不如讓我跟著您呢。天越來越冷了,您身邊沒個可靠的人照顧著,別的不提,單是凍一下子就夠您瞧的。」
「家裡不是還有個人嗎?」
「您說太太呀?可太太她也丟不了,還用我專門看著?」
雷一鳴瞪了他一眼:「讓你留下就留下,哪來那麼多廢話?」
然後他轉身要走,可白雪峰一步緊跟一步的追隨了他,絮絮叨叨的說道:「大帥,您別嫌我囉嗦,您要是天氣熱的時候出發,我絕對不會這麼死皮賴臉的跟著您。可現在這個天氣,一天冷似一天,您這身體又特別怕冷,我真是……真是……」
他語無倫次、苦口婆心,仿佛他是雷一鳴的老娘,而雷一鳴是
他的老兒子,他非得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才行,否則就會當場傷心而死。雷一鳴聽了他這一席言語,有點肉麻,也有點感動,不耐煩的答道:「行了行了,帶上你就是了!憑什麼天一冷我就得鬧病?你就不能盼我點好?」
白雪峰陪著笑容,暗暗鬆了一大口氣----看家這個差事,不是不能幹,但是得分清場合。上回他留在家裡看家,結果林勝男鬧了難產,把他這看家的嚇走了半條命。這回家裡更熱鬧了,乾脆設了一座大牢,裡頭關著太太。萬一在他看家的時候,太太在牢里尋死了,這算誰的責任?太太沒死,而是逃了,這又算是誰的責任?
這些責任都是他負不起的,所以他必須得跟住了雷一鳴。跑戰場是苦了一點,可心裡輕鬆,比在北京擔驚受怕強。況且他是大帥身邊的人,以大帥那種惜命的勁頭,就算吃了天大的敗仗,只要他跟住了大帥,就必定能夠全須全尾的逃回家來。
一天之後,雷一鳴離開天津,往保定大營去了。
他在保定帶上了兩個警衛團,然後上了火車西行。等到火車走到了鐵道盡頭了,他下了火車,和陳運基會和,轉為北上。陳運基覺得他這實在是小題大做,但是沒敢提出意見,倒是雷督理向他問道:「和張嘉田聯合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陳運基答道:「那人名叫曹正雄。」
雷一鳴想了半天,最後確定自
己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於是又問:「曹正雄是什麼出身?」
陳運基這回搖了頭:「他這人沒什麼出身,當年好像是和察哈爾的都統有點九曲十八彎的親戚關係,所以弄到了一張師長的委任狀。他也沒幹過什麼大事,原來我都不知道察哈爾有他這麼一個人。」
雷一鳴聽到這裡,點了點頭:「那看來這人不足為懼,我們速戰速決,應該不成問題。」
番外一 雷家往事
光緒二十六年冬,北京雷宅。
嚴清章拉著他娘的手,站在雷宅門口等著,倒是沒等多久,大門裡頭就跑出來了個聽差,對著他們娘兒倆也挺和氣,笑呵呵的說道:「請進吧,您是第一回來,我們真不認識,這才讓您在門口白等了半天,您請多原諒。」然後他又格外的對著嚴清章一笑:「哥兒長得真斯文,一瞧就是個小秀才。」
嚴清章這一年只有七歲,並且在此之前並沒有見過什麼世面,這時聽了對方的話,他反倒嚇得又往他娘身邊躲了躲。他娘含羞帶笑的支吾了幾聲,把他當個小物件一樣,裹挾了進去。
嚴清章一進雷家大門,就感覺不好,到底是怎麼個不好,他說不出來,也不敢說,因為雷家有著高房大院,有著男女僕人,處處都比自己家裡高明一萬多倍,雷家還請得起三位老先生教子弟讀書----娘之所以今天把自己領了過來,不就是為了能讓自己也進雷家的書房裡,跟著讀幾天不要錢的書嗎?
所以他沒敢鬧著要回家,怕自己讓娘為難。娘和這家的大奶奶也沒什么正經的親戚關係,非得東拉西扯的論上幾個時辰,他的娘才能勉強喚那大奶奶一聲表姐。娘平時也是個要臉的人,今天之所以不那麼要臉了,全是為了他的前程大事----這一點,他也是明白的。
糊裡糊塗的,他進了一間暖烘烘的大屋子,屋子裡的人全穿著單單
薄薄的綾羅綢緞,他在娘的裙子後頭抬起頭向前望,就見前方擺著一張大羅漢床,床上鋪著亮閃閃綢子緞子,一位描眉畫眼的美人端坐在大床正中央,身邊地上站著個男孩。
美人生著端正的瓜子臉,大眼睛,眼珠子水汪汪的黑白分明,兩道眉毛漆黑的往上吊,高鼻樑,嘴唇薄而蒼白,用胭脂塗了個抽象式的櫻桃小口。她真是美,然而美得讓人心驚肉跳,嚴清章只看了她一眼,小心臟就在腔子裡哆嗦起來。他娘開口向那美人問了安,他聽出來,他娘的聲音也有點顫。
他娘說了什麼話,他沒聽清楚,總之,最後那美人開了口,聲音嬌嫩:「把那孩子領到我面前來,我瞧瞧。」
一個大丫頭走過來拉起他的小手,把他帶到了那羅漢床前。他嗅到了一股子極其濃烈的香氣,同時越發不敢抬頭了,只能斜了目光往一旁看,結果就看見旁邊的那個男孩正低頭擺弄著一個繡花荷包----那男孩也有濃眉毛、大眼睛和高鼻樑,和自己身前這位大美人正是一個款式。
美人把他上下的看了看,又指揮大丫頭拉起他的手,看他指甲fèng里髒不髒。在確定他真是個乾淨利落的好孩子之後,美人才開了口:「那就留下吧,正好給我們小和尚做個伴兒。家裡有個小伴兒了,也就省得他老琢磨著往外跑。外頭兵荒馬亂的,這北京城裡都不安全,我能放心讓他
出去嗎?」
然後她長篇大論的開始講她的小和尚----就是站在她身邊玩荷包的那個男孩。嚴清章後來才知道小和尚是他的辱名,他的大號叫做雷一鳴,而自己面前這位美人,便是鼎鼎大名的雷家大奶奶玉舫。
玉舫平時除了罵人之外,不大說話,主要是沒有個說話的對象,她的丈夫,雷大爺,雖然是一條人高馬大的好漢,並且做著職位不低的武官,可是對她又愛又怕,起初是愛占據上風,讓他還留戀在她跟前,灰孫子似的一天挨上她幾頓臭罵----偶爾還夾雜著一兩頓好打。後來怕占據了上風,他索性找了份出京的差事,動輒便出了遠門,一走幾個月不回來。
玉舫看不上這位丈夫,覺得他處處配不上自己,自己非得一天罵他五六頓,心內才稍微的舒坦一點點,如今丈夫跑了,她那滿腔怒火無處發泄,就憋得有點顛三倒四,面對著一位她幾乎是不相識的表妹,她誇起自己的兒子來,竟也能一夸就是一個時辰。
夸到最後,她說得口乾舌燥,啞了喉嚨,她那兒子玩膩了荷包,也一言不發的撒腿跑了,她這才喝了口茶,緩了口氣,讓人拿了幾兩銀子給面前這位窮表妹,讓她回家給她那兒子買些紙筆墨硯去----她那兒子,當然是比不過自己的兒子。玉舫覺得自己的小和尚是天下第一的好孩子,這樣的好孩子,也就她玉舫能生得出來,
雷家全體----包括躺在墳里的祖宗們----都應該過來對她道謝。
窮表妹千恩萬謝的接了銀子,領著嚴清章告辭離去。房內一時寂靜起來,玉舫慢慢的喝了一杯熱茶,嗑了幾粒瓜子,忽然問旁邊的大丫頭道:「小和尚呢?」
丫頭答道:「外頭下了大雪,大少爺八成是在院子裡玩呢。」
玉舫透過那玻璃窗往外看,發現外頭確實是紛紛揚揚的飄著雪花,便來了興致。伸腿下床披了狐皮斗篷,她推了門往外走,在房後的一小片空地上,她瞧見了她的小和尚。
雷一鳴正在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雷一飛在雪地上打鬧,雷一鳴今年是十歲,雷一飛比他小了兩歲,然而個子和他齊平,並不矮小,因為雷一飛處處都像父親,雷大爺是個大身架子,雷一飛便也比同齡人高了一頭。
除了身材模樣,雷一飛的性情脾氣以及其它的一切,也都像父親。當著玉舫的面,雷大爺見了雷一飛,就像是見了個問路的,一點笑模樣都沒有;可雷家眾人都瞧出來了,其實雷大爺更愛這個二兒子----他總偷著看這個老二,看畫似的,一看能看半天。對待大兒子,他則是挺和氣,除了和氣,就再沒別的了,很有一點敬而遠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