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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陳運基這回抬了頭:「大帥若是肯發話,那我就帶兵打進察哈爾去!張嘉田就是跑到戈壁糙原上去了,我也追他到底,非把他的腦袋給大帥拿回來不可!」
雷一鳴聽到這裡,怒吼的調門又提高了一級:「你當察哈爾是我家的後院,你要打就打過去了?」
然後他把餘下的一隻羽絨枕頭也丟向了陳運基:「你給我滾出去!」
陳運基面不改色,昂首挺胸的向著雷一鳴行了個軍禮,然後「咔嚓」一聲做了個向後轉
,大踏步的走了。雷一鳴一直瞪著他,從他的正臉瞪到了他的背影,等他走出門去了,雷一鳴「唿」的一掀毯子一翻身,像要結繭似的,用毯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裹了個密不透風。
林子楓先是心曠神怡的旁觀著,旁觀到了此時,見這一齣戲已經落了幕,便走去彎腰撿了地上那兩隻羽絨枕頭,放回了床上。毯子上方露出了一叢亂發,他俯身對著那叢亂發說道:「大帥,手續已經辦好了,您要不要過一過目?」
那叢亂發沒有反應。
林子楓知道他不會過目,所以慢條斯理的,他投下了第二枚炸彈:「還有一些文件,是需要讓太太簽字的。大帥若是近幾天回京的話,正好把那幾份文件交給太太。」
他知道雷一鳴現在一聽到「太太」二字就要發瘋,所以故意一口一個太太----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外面都知道雷家的太太為了救姓張的小子,竟然親自爬到了火車頂上去,連丈夫都背叛了,連性命都不要了。沒人敢說雷一鳴是否帶了綠帽子,不過雷太太和張幫辦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瞧著宛如一對金童玉女,確實是十分的般配。
雷一鳴和第一任太太鬧離婚,鬧得天下皆知,瑪麗馮甚至召開了若干次記者招待會,專為了當眾罵他,氣得他恨不得活吃了她。第一任太太已經是潑婦了,第二任太太更兇猛,竟然徹底的吃裡扒外、公然和他的
叛將一條心了!
雷一鳴之所以搬到了天津來住,就是怕自己哪一夜一時失控,會跑去把葉春好掐死。葉春好這個人,他見不得;「太太」二字,他也聽不得。一掀毯子坐起來,他跳下床,赤腳推門就往外走----張嘉田遲遲不死,搞得他也沒法好好的活,他心裡煩得要命,簡直連罵人的興致都沒了,只想孤身逃去個清淨境界裡,和四面八方的這些混蛋們一刀兩斷!
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出幾步之後,他怒氣沖沖的又回了來----忘穿褲子了。
穿了睡褲的雷一鳴又衝出了門,林子楓慢悠悠的跟了出去,結果發現他沖了個無影無蹤,樓上樓下都沒有他的影子。
林子楓走去了院子裡,見園丁正在用大剪刀修剪花木,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糙汁氣味,清新過了頭,簡直有點嗆鼻子。於是他又回到樓內,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來打開了公文包,把裡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拿出來看。忽然有人走到了他面前,他抬了頭,看見了白雪峰。
白雪峰嚼著口香糖,在他面前坐下了:「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瞧見你。」
他把文件收回了公文包:「剛來。」他抬手向著天花板一指:「和陳師長鬧脾氣了。」
白雪峰含笑點頭:「我知道,我在樓下聽見了。」
林子楓一拍腿上的公文包:「我沒得著說話的機會,只好留這兒再等一等。這幾天你們回不回北京?這裡有幾份
文件,是需要讓葉春好簽字的。」
白雪峰笑了:「我不知道回不回,往後太太的事兒你也別找我問。前天,他說我不是好東西,總為太太說好話,肯定是受了太太的好處。還說我往後要是再幫著太太說話,就讓我滾蛋。」他苦笑著一攤手:「其實我哪替她說好話了?冤枉死我了。」
林子楓壓低了聲音:「我看他脾氣變得更壞了。」
白雪峰點了點頭,小聲答道:「可能是缺覺鬧的。他夜裡睡不安穩,總做噩夢。」
林子楓嘆了口氣:「那你就要多辛苦了。」
白雪峰又是一苦笑:「唉!」
林子楓不知道雷一鳴為何會忽然做起噩夢來,白雪峰也摸不清頭腦----張嘉田的確是個刺頭,不過憑著雷一鳴的權勢與力量,無論如何也不該被這個小刺頭嚇出噩夢來。和白雪峰又坐著閒聊了片刻,林子楓站起身來:「我還是得找一找他去。他若是真不管,那我只好自己回一趟北京了。」
說完這話,他就聽隔壁響起了「咕咚」一聲。低頭和白雪峰對視了一眼,兩人一起走去隔壁小書房裡,結果就見雷督理坐在地上,顯然是從身旁的長沙發上滾下來的。呆呆的看著門口這兩個人,雷一鳴滿頭滿臉都是熱汗,傻了似的只是喘息。
白雪峰連忙上前,把他扶到了沙發上坐下:「大帥怎麼睡到這裡來了?」
他不回答,依然是喘,眼皮要眨不眨的顫動著,
仿佛隨時都要昏厥過去。
他又做了個噩夢,夢見了雷一飛。雷一飛如今頻繁拜訪他的夢境,每一次都是面目猙獰,要殺了他。活著的時候,雷一飛不是他的對手,他有一萬種方法整治他,死後,這個弟弟卻有了出息,占了上風,窮凶極惡的要讓他以命償命。
可他不能承認是自己殺了雷一飛----他怎麼可能去殺自己的親弟弟?不可能!沒有的事!雷一飛自己生病自己死,要怪也是怪他自己,和哥哥有什麼關係?怪哥哥沒給他找大夫嗎?笑話!當時是在打仗,軍醫都被流彈打死了,他上哪裡給他找大夫去?
當時的情形,他全記得,另有一些不適宜記得的,則是被他忘了個乾淨,比如雷一飛是如何直著喉嚨叫了半夜,想要一口水喝;又比如雷一飛的屍體已經腐爛發臭,他才發現這個弟弟已經死了。
他沒動刀動槍的殺他,他只是把他丟在帳篷里,不管他。他覺得自己並不算是兇手,甚至根本就是無辜,然而雷一飛忽然捲土重來,對他糾纏不休。一手抓著白雪峰的腕子,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心裡有個隱約的念頭,但是他不肯正視它,更不肯將它付諸行動。
他想見葉春好。
想和她腿挨著腿的並排坐一會兒,想讓她用柔軟的手為自己擦擦汗,想把臉貼到她的後背上,想把頭埋進她的胸懷裡。有時她像是個甜蜜溫暖的小菩薩,牢固的,可靠的,億萬斯年,永世不移。
他依然思念著她的甜蜜和溫暖,可她已經罪不可赦,他又怎麼再去愛她?他心裡已經長出了一道坎,這道坎把他和她分了開,這道坎,他無論如何越不過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秋天的心事
雷一鳴在天津長住了下去。
轉眼的工夫,到了八月十五,他原本對任何節日都不大熱心,甚至記都記不起,然而今年興許是身邊太冷清的緣故,他反倒對這個節日上了心。到了中秋節這一天,他嘴裡沒說過節的話,但是招了幾個唱曲兒唱戲的大姑娘到家來,吹拉彈唱的倒也熱鬧到了小半夜。在這樣的熱鬧里,他喝了個酩酊大醉,倒是沒對姑娘們生出特別的興趣來。白雪峰在一旁守著,本以為他獨眠了幾個月,今天見了這麼一群鶯鶯燕燕,非得玩出點花樣不可,哪知道他坐得很穩,大姑娘們清清白白的來了,唱了半宿,又一起清清白白的走了,並沒有哪個被他留了下來變成婦人。
凌晨時分,他醉得睡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這一覺竟是睡得如同死了一般,直到翌日中午,他才又睜了眼睛。白雪峰過來問他:「大帥,這回睡得還好?」
他點點頭,人還沒有醒透,含糊的咕噥道:「這回睡得好。」
「您沒做噩夢?」
他由點頭改為搖頭:「沒有。」
白雪峰不再多問,走去安排他洗漱更衣。而他難得的睡足了覺,又經了一番沐浴,最後煥然一新的坐在餐廳里,他那臉上竟然有了一點久違的好顏色。端起一杯熱牛奶,他一邊喝一邊拿起了手邊的報紙----看了幾眼就不看了,太小的文字和太長的數字,常會讓他有頭暈目眩之
感。他的親娘曾經對此做過點評:「這可見我的兒子,天生就是只能做大事的。」
他對他的親娘還是比較信任的,他親娘對他的這句評語,他也覺得很順耳,故而當時連著乖了兩天,讓他親娘也過了兩天消停日子。
舉杯喝光了最後一滴牛奶,他拿起刀叉,開始去切割盤子裡的火腿煎蛋,心裡浮想聯翩的,從親娘回憶到了二姨娘。二姨娘生出了雷一飛那個小畜生,對於他和他娘來講,簡直是罪不容誅----二姨娘要是生了個丫頭片子出來,罪過可能還小一點。他娘沒輕饒了二姨娘,正如他沒輕饒了雷一飛,後來二姨娘簡直嚇得不敢出屋,避貓鼠一樣,非常的好玩,他現在想起來,還要忍不住微笑。
慢慢的吃光了一盤子火腿煎蛋,他端起了熱咖啡。心思從二姨娘那裡跳到了五表姐身上,在五表姐那裡蜻蜓點水似的一停留,隨即又飛向了葉春好----在某種意義上,她們都是他的「姐姐」。垂眼盯著杯中的咖啡,他舔了舔嘴唇,忽然有些臉紅,心裡暗暗的想:「要不然,我回家看看她去?」
葉春好的罪過仿佛是忽然減輕了些許,他也可以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如果她能夠真心實意的洗心革面,那麼還是有資格繼續做他太太的。他甚至想如果她回心轉意了,又肯和自己好好的生活了,那麼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做什麼事情都會
順遂起來,夜裡二人同床共枕,雷一飛那種鬼魅自然也會灰飛煙滅。
想到這裡,他坐不住了,放下杯子站了起來,他低頭看著桌上的空盤子空杯子,臉是板著的,然而嘴角那裡噙了一點無可奈何的笑意,自己在心裡自言自語:「這女人真是可恨,三天兩頭的氣我。我對我親娘都沒這麼服過軟,再這麼慣著她,我真要成她的孝子賢孫了。」
側身拉開椅子,他邁步要往外走,剛走了沒有幾步,他一抬頭,卻見白雪峰進了來。白雪峰看出他是要走,便笑著說道:「大帥,陳師長來了,您是在哪兒見他呢?」
雷一鳴一聽陳運基來了,立刻答道:「帶他去客廳。」
在小客廳里,雷一鳴見到了陳運基。
他想陳運基所能給自己帶來的消息,無非只有兩樣,要麼是他找到了張嘉田,要麼是他沒找到張嘉田,不會再有第三種花樣。然而陳運基開了口,所說的話卻是並不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