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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頁

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然後,他的思路又轉回到了葉春好身上:「看不上我歸看不上我,她這人真是有情義的,這個時候了,還敢來救我,我沒看走眼,她是好女人。」

    這天傍晚,張嘉田被士兵用繩索胡亂捆了手腳,抬出去塞進了汽車裡。

    外頭的雨勢小了一點,然而依舊是陰雲密布,讓人瞧不出時候的早晚來。他閉著眼垂著頭,隨著旁人擺布。他們把他塞進汽車裡,他就在汽車裡窩著,他們把他架出來

    送進了黑洞洞的火車車廂里了,他蜷縮在角落裡,照舊是不言不動。

    他在心裡計算著時間----現在大概是下午時分,也可能是傍晚,這個時候從北戴河火車站出發,到達北京的時間,正好會是午夜或者凌晨。那個時候,沒幾個人會知道雷督理突然返回北京,而雷督理趁夜派人把他拉到城外「處理掉」,也同樣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等人們知道了,他也許已經開始在泥土中腐爛了。

    「真狠。」他在心裡想:「雷一鳴,你真狠。」

    車廂的鐵門關上了,裡面只留了兩名士兵看守他。車廂里還停了兩輛摩托車和一輛小汽車,乃是個鐵皮盒子式的貨車廂。張嘉田倒在車廂一角,兩名士兵則是並肩站在汽車旁,仰起頭一起向上望----這鐵皮盒子沒有車窗,只在上頭開了個天窗,人在這裡頭,憋悶得很,非得仰頭向上看看天空,才能覺著痛快一點。

    外頭響起了火車汽笛的長鳴聲,雷督理的專列緩緩開動,駛往北京去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荊棘路(一)

    督理專列一路轟隆隆的行進,聲勢頗雄,然而車廂之內,卻是安靜至極。

    雷督理枕著雙手仰臥在長沙發上,眼睛閉著,然而人人都知道他沒有睡。沒有睡,而又擺出了個睡的姿態,便足以證明他現在沒有歡聲笑語的好興致。

    但他倒也未見得有橫眉怒目的表情,單是淡漠的躺著,對於葉春好,也是客客氣氣的視而不見。葉春好白天未經他允許,私自去見了張嘉田,回來之後就一直等著他發難----她已經準備了一肚子有理有據的好話,自信即便不能說得他回心轉意,至少也能讓他暫緩動作,讓張嘉田多活幾天。

    然而雷督理始終就沒給她這個說話的機會,她冷眼旁觀,也感覺他變得陌生起來,不再像那個和自己好一陣歹一陣的混蛋丈夫了。仿佛是受了什麼驚嚇或者暗示似的,他忽然和所有人都拉開了距離。

    雷督理躺著,她在一旁坐著,兩人一言不發,然而這僵持比什麼鬥爭都激烈。小枝半路進來,給葉春好的雙手換了一次藥。藥是藥膏,薄薄的塗在手背上面,能給她帶來一點涼意。而她低頭端詳著手背上的幾處水泡,忽然問道:「小枝,幾點了?」

    小枝的腕子上也戴了一塊手錶,這時就低頭看了時間:「太太,已經八點鐘了。」

    葉春好對著手背吹了幾口涼氣,然後站了起來,賭氣似的,提高了聲音說道:「那你跟我去餐車,

    幫我弄幾樣飯菜給張幫辦送去。這人這回撞到了槍口上,先前的功勞是一筆勾銷了,一條性命也未必能保住。趁著他還有命吃喝,我沒別的可報答,只能是讓他做個飽死鬼吧!」

    話音落下,她瞪了雷督理一眼,心裡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眼能不能被雷督理所察覺,但既是要做這個發脾氣的樣子,就得把脾氣發足了才行,要不然,便不能算是一場好戲。

    而雷督理躺在長沙發上,依然是沒反應。

    葉春好帶著小枝去了餐車,要了兩大杯熱可可,又往裡面多多的加了糖,糖果和甜膩的小餅乾也一樣要了一包,然後大模大樣的穿過專列,走進了最後一節貨車廂。

    兩名士兵在這陰暗憋悶的鐵皮盒子裡站得百無聊賴,所看守的犯人只剩了一絲兩氣,又絕不用他們多費一分心思。無可奈何,兩人抱著步槍,只好席地而坐打起了瞌睡,忽然聽見有人來了,他們連忙睜了眼睛站起身:「太太!」

    葉春好見了他們,嘆了口氣:「你們就這麼坐在地上睡覺?有水喝嗎?」

    士兵知道督理太太是個和藹的人,不會對著自己耍官太太的威風,便老實的搖了頭:「回太太的話,一直也沒人來替我倆,我倆都渴著餓著呢。」

    葉春好答道:「你們快去喝口水吧,再拿點東西回來吃。我是來給幫辦送晚飯的,這地方黑黢黢的怪嚇人,我也不敢久留,你們快去快回,

    聽見沒有?」

    兩名士兵聽了這話,想都沒想,立刻便排著隊走了出去----太太是可以信任的,即便太太不可信任,那麼憑著她和一個小丫頭,也絕無放走幫辦的本事。

    因為幫辦如今已經不成人形、動彈不得了。

    葉春好從小枝手中接過托盤,借著一隻小電燈泡的光芒,她找到了角落裡的張嘉田。

    張嘉田那頭臉上的鮮血都乾涸了,受過重擊的皮肉則是腫脹變形,讓他看起來如同鬼怪。葉春好不敢問他能不能走----她怕他其實已經斷了腿,其實已經不能走。

    若是真不能走,那不就只能留在這火車裡等死了嗎?

    把托盤往地上一放,她端起一杯熱可可,送到了他的嘴邊,低聲催促道:「二哥,快喝,喝了有力氣。」

    張嘉田張開嘴湊上去,咕咚咕咚的喝光了一杯。葉春好這手放下空杯子,那手把另一杯可可也送了上去,依然是低聲的催促:「快喝!」

    然後她向前湊了湊,低聲說道:「火車這一路都不會停,你只能想法子跳車逃走。我給你的小刀子還在嗎?你用它把繩子割斷,然後不要動。現在鐵軌外都是石頭地,跳出去會摔死人,等到外面地勢好些了,我再來一趟,設法支開衛兵,你再想法子開火車門逃命。」說到這裡,她回頭看了一圈----貨車廂和客車廂構造不同,而且光線不足,她這麼掃了一眼,竟是沒有找到車門位置。倒是

    張嘉田忽然開了口,聲音又啞又輕:「我有辦法。」

    聽了這話,她沒追問,單是說了一聲「好」,然後把糖果餅乾往他懷裡一塞,起身便走。張嘉田也沒有做出留戀姿態,她剛走,他便摸索著取出了自己腰間的小摺疊刀。

    刀子小小的,殺人是絕不夠,可刀刃挺鋒利,他慢慢的切割,很快便把手腳上的麻繩都割斷了。

    右手攥了攥,兩隻腳也動了動,他想自己真到了那死到臨頭的時刻,應該也能拼了性命逃出幾步去。

    那時他去刺殺洪霄九,跳牆出來時,兩隻腳踝全扭傷了,可因為怕得要死,不也還是一口氣跑回家去了嗎?

    那時候能,這時候自然也能。

    與此同時,幾節車廂之外的長官座車裡,沙發上的雷督理忽然睜開了眼睛。

    雷督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就躺不住了。

    他望著上方車頂,眼睛睜開了,但是沒有起身。葉春好回了來,他不理她,她也不理他,他斜了眼睛去看她的手與臉,心裡知道她的手一定很疼,額頭上也可能會落下傷疤。

    疼是她活該,真要落下傷疤了,那也沒什麼。他對這個女人感情複雜,他看她看的是心。他對她愛恨交織,為的也是她那顆心。

    他光顧著去看她的心了,哪還有精神去留意她臉上是否多了道疤?

    葉春好在車窗前坐了,因為怕雷督理從自己臉上看出破綻來,所以扭頭只往窗外望,偶爾沉沉的嘆息

    一聲。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鋌而走險一次了。她的雙手雙腿依然很疼,也知道自己很可能會破了相,但是和雷督理一樣,她現在也顧不得自己這副皮囊了。

    她這一趟本是出來玩的,身上並沒有帶什麼值錢東西,支票本子倒是有,但她不敢開了支票給張嘉田,因為這支票的來去都是要有記錄和交待的,她怕他將來拿著她葉記的支票一進銀行,就會被雷督理的人抓起來。

    支票不能開,手頭的鈔票也沒有幾張,幸而她這愛美的年輕太太出來度假,隨身總還攜帶著幾樣珠寶,縱是拿去賤賣了,也能換得一陣子的飯錢。軍政兩界的事情,她所知甚少,不知道張嘉田一旦逃了,會逃到什麼樣的天地里去,不過她又想,只要這人是活著的,那就得吃飯,既是要吃飯,那自己給他把盤纏預備足了,就絕不會錯。天津那位趙老三,一直替她管理房產出租的事務,這人對外自吹是為雷大帥做事,其實從來沒見過雷督理,一心一意的只為太太服務。她若是想秘密的再接濟張嘉田一筆款子,那麼趙老三家,便是最安全的中轉站。

    事情發展到如今,一切都還是順利的,她只盼望著張嘉田能夠脫逃成功。他若是逃生不成,萬一有人從他身上搜出了自己的首飾,那麼後果----無論是他的,還是自己的----都不堪設想。

    車廂里亮著電燈,她從漆黑的車

    窗玻璃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那影子面容愁苦,瞧著是十分的悲哀,除了悲哀,再沒別的情緒。

    火車一刻不停的飛馳,葉春好對著自己的影子發呆。不知過了多久,小枝輕輕的走進來,給她和雷督理各送了一杯熱茶。葉春好見她來了,不動聲色,自顧自的端起茶杯喝茶,而小枝小聲問道:「太太,夜深了,您和大帥要不要吃點夜宵?」

    葉春好做了個驚訝的表情:「這就夜深了?」

    小枝答道:「快到十二點了,您不是晚上也沒正經吃晚飯嘛。」

    葉春好瞥了雷督理一眼,說道:「我吃不下。」然後她站了起來,又道:「我再瞧瞧二哥去!誰知道等到了北京,他要受什麼發落呢!」

    她管著自己,儘量不說那個「死」字,因為雷督理並沒有流露出要槍斃張嘉田的意思,「埋了」二字,是她派小枝偷聽回來的。

    說完這話,她款款的走出了車廂,小枝並沒有跟上去,只把葉春好的茶杯端起來送去了餐車----葉春好平時不是那種離不得丫頭伺候的少奶奶,如今主僕二人動輒一起行動,瞧著有點不大自然,所以葉春好提前囑咐了她,讓她這回不必跟隨自己。

    穿過了幾節長車廂,葉春好又走到了那貨車廂的門前。這回她叫開了車廂門,都沒往裡進,只對著那裡頭的兩名士兵一招手。兩名士兵立刻顛顛的跑了出來:「太太。」

    葉春好向後退

    了幾步,示意他們把車廂門關好。仿佛是怕張嘉田會聽到聲音似的,她帶著兩名士兵,向後又退了幾步,儘量站得足夠遠了,這才小聲開口道:「這一陣子,幫辦的情況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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