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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白雪峰對於雷督理,有種特殊的敏感。此刻的雷督理這樣直白的質問了他,可他因為沒有從雷督理身上感受到殺氣,所以敢於大了膽子回答:「大帥,我跟您這麼多年了,外頭的人都知道我還算是能入您的眼,所以看著您的面子,一般的人對我都挺好。別說幫辦沒給我什麼好處,他就是真給了,我說句大話,他的好處,我還未必往眼裡放。我只是覺著,對您來講,幫辦是個不同的人,況且人命關天……」
他的水平有限,時常是說著說著就沒了詞,但是他的意思,雷督理都明白了。重新轉向前方,雷督理答道:「他不是酒後無德,他是酒後吐真言。」
然後,他也笑了一下:「我了解他。」
說完這話,他慢慢的轉身走向了沙發,一邊走,一邊說道:「去給這裡的機場打電話,讓他們給我調一架飛機,我要立刻回北京。」
白雪峰自認為把該說的話也都說盡了,這時把雷督理攙回沙發上坐下,他不再多講,只低低的答
了一聲:「是。」
雷督理急著回北京,然而白雪峰這邊剛把電話打出去,外頭就眼看著變了天。原來今天是個大雨的天氣,天還沒有大亮,窗外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樣的時候,飛機是絕對無法起飛了。白雪峰迴來向雷督理做了一番匯報。雷督理靜靜的聽著白雪峰說話,耳中除了這位副官長的聲音之外,還有隱隱的風聲和雷聲。
白雪峰把飛機場那邊的答覆轉述了一遍,然後說道:「大帥,走不走的,暫且放到一旁,您先吃點什麼吧。您昨晚……就沒正經吃東西。」
雷督理搖搖頭:「我不餓。」
白雪峰沒說什麼,轉身走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搬了一張小矮桌回了來,又讓僕人端上了熱粥熱菜。雷督理依然是沒覺出餓,但白雪峰既然已經把筷子直送到了他的手裡,他便也沒滋沒味的喝了一碗粥。而他這邊剛放下筷子,白雪峰像個千手觀音似的,無聲無息的又把這一套家什飲食搬運了走。
白雪峰沒大本事,但是天生的有直覺,這點直覺讓他此刻變得耳聰目明,能把雷督理伺候得滴水不漏----他是緊挨著雷督理的人,值此非常時期,一個不留神,他就可能成為雷督理的靶子。
他知道自己加上副官長,等於副官長;自己減去這個副官長,就等於零。
雷督理起初是急切的想走,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他周身的痛楚也越來越清
晰,整個人便陷在柔軟的沙發里,忽然對窗外那個風雨交加的世界有了懼意。雨是冷的,風也是冷的,風卷著雨撲上來,會是什麼光景?他單是想一想,都要瑟縮。
白雪峰扶著他去沐浴更衣,他脫了衣服,發現自己的身體遍布青紫瘀傷,已經變成了五色斑斕的模樣。他是這般光景了,葉春好又是如何?他想起了她----想起了,但是不問,也不管。糙糙的洗了澡,他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周身剛感覺好過了一點,門外卻是忽然響起了聲音:「報告!」
他對著一面大穿衣鏡,沒回頭:「進來。」
房門開了,他看見尤寶明走進了自己的鏡中:「大帥,幫辦方才忽然吐了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麼內傷。他不許旁人救治,只是鬧著要見大帥。」
雷督理聽了這話,忽然感覺更冷了:「見我?」
尤寶明垂了頭,筆直的站立,對著地面回答:「是的,我們問他有什麼話,他也不說,單是嚷著要見您,而且……確實是吐了好幾口血。」
雷督理打了個冷戰。
「你們打他了?」他一邊問,一邊對著白雪峰做了個手勢,讓他去為自己拿來外衣。
尤寶明這回抬了頭,臉上也有一點恐慌神色:「沒打……沒怎麼打。也就是把他往地下室里送的時候,他實在是鬧得厲害,可能我們有人下手重了一點,但……」
他期期艾艾的,有話難說,然而雷督理對他
的下文毫無興趣,又問:「他說,他要見我?」
「是的。」
雷督理冷冰冰的嘆息了一聲:「好,橫豎我現在走不了,那就再見一見吧!」
雷督理穿好外衣,通過了連接側樓的長走廊,一路走向了關押著張嘉田的地下室。
與此同時,張嘉田坐在一間空屋子裡,正在用袖子抹那嘴上的鮮血----他真吐了血,但那血並非來自他的五臟六腑,而是他故意咬破了口中的皮肉,硬吮出了幾口血來。
他吐了一點血,又塗了自己半臉血,終於驚動了尤寶明。連懇求帶逼迫,他設法支使著尤寶明去見了雷督理,而在雷督理到來之前,他則是儘量的把臉收拾乾淨了些。
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頓酒喝出了大禍。
捫心自問,他不後悔。他早就想救葉春好了,他早就想揍雷一鳴了。他是闖了潑天大禍,可他沒幹違心的事,他這叫如願以償!
要是時光能夠倒流,他也還是不能坐視葉春好受苦受罪的。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也沒喜歡過誰,就只愛她一個。愛她怎麼愛?單是拿嘴愛嗎?單是用心愛嗎?甜言蜜語單相思都是那幫小白臉們騙姑娘的把戲,他最看不起!
他的愛情,便是誰欺負她,他就揍誰!
揍雷一鳴是沒錯的,但他不打算為了這事送命。而自從進了這間屋子,他就隱約的感覺出了不對勁----他不是沒受過處罰,上回蹲禁閉的時候,也住過一夜空屋
子。可那時候是怎麼住的?他這邊剛一進門,那邊的消息就已經送到家裡去了,他在那空屋子裡一點罪都沒受,守門的衛兵見了他,都是點頭哈腰的陪著笑。
但是這回可不一樣了,處處都不一樣了。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音,步伐整齊,是有大隊人馬走了過來。他站了起來,雖然昨夜挨了些許拳腳,但行動依然是自如的,只是腹中空虛,餓得有點冒虛汗。
這時,房門開了。
房門一開,先進來的人不是雷督理,而是一小隊荷槍實彈的士兵。這群士兵進門之後便背靠牆壁站住了,隨即統一舉槍,從四面八方瞄準了張嘉田。張嘉田愣了愣,這一回,才看到了房門口的雷督理。
地下室里只疏疏的亮了幾盞電燈,雷督理正好站在了門前燈下。搖曳的燈光讓他那張面孔明暗不定,而張嘉田看著他,忽然發現他現在很瘦,瘦得脖子細了,下巴也尖了,整個人像是小了一圈,然而並不憔悴,兩隻大眼睛陷在陰影之中,瞳孔深處藏著一點堅硬的光。
「大帥……」他囁嚅著開了口,決定還是採取老戰術,先設法離了這牢籠再說。
可是未等他說出下面的話,雷督理忽然也出了聲:「張嘉田。」
不等張嘉田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本打算不再與你會面,可寶明說你很想見我。」
說到這裡,他抿嘴一笑,眼睛微微眯起來,是個慈眉善目的冷笑:「我轉
念一想,又覺得我們倒也應該再見一面。見這一面,一是讓你得償所願,二是讓我也能放心。畢竟我一天不走,你就要在這裡多坐一天牢。讓你這樣英雄出少年的人物在我這裡坐牢,風險之大,不堪想像啊!」
話音落下,他向內邁了兩步:「你要見我,我來了,讓你見了。這件事情,可以算是完結了吧?」
張嘉田後退了兩步,並且忽然間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是怕了,人一怕,就笨了,口才沒了,心計也沒了,甚至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他發現雷督理眼中的那兩點光,是凶光!
這時,雷督理對著他又是一笑,一邊笑,一邊點了點頭:「你的事情是完了,接下來,就是我的事情了。」
說完,他揚起一隻手,對著後方黑黢黢的士兵們一致意。士兵們兵分兩路的從左右湧進來,他則是逆流退了出去。
雷督理靠牆站著,站了一會兒,讓人搬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
空氣中瀰漫開了血腥氣,他不喜歡,於是給自己點燃了一支香菸。氣味是可以掩蓋的,然而呼號吶喊聲卻是蓋不住的,透過大開的房門,他看見五六名手持短棒的士兵正在圍攻張嘉田。張嘉田逃不出槍管的包圍圈,又不肯坐以待斃,只能東一頭西一頭的亂打亂撞。他沒什麼功夫,然而有一把子好力氣,竟能赤手空拳的以一敵六。然而短棒接二連三的擊中
他的身體,他也漸漸的踉蹌起來。忽有一人瞅准了時機,一棒子砸上了他的後腦勺,他一聲沒吭,當場就向前撲了下去。
他倒在地上不動了,他的敵人們面面相覷,也停了手,因為雷督理髮過話,要「留他一口氣」。他們懷疑自己方才下手太狠,已經一棒子打斷了他的氣,但張嘉田在地上趴了半分來鍾之後,緩緩的抬手捂了頭,又活了。
他活了,搖晃著想要站起來,然而未等他直起腰,又一短棒攔腰抽向了他,他這回慘叫一聲翻倒在地,頭臉都被鮮血糊住了。掙扎著向前抬起頭,目光射出房門,他看見了雷督理的皮鞋。拼了命的昂起頭再往上看,他沒有討饒,不是他有骨氣,是在這一瞬間,他和他心靈相通。
他知道雷一鳴對自己起殺心了。其實他們彼此彼此,雷一鳴和他搶女人,他早就想著要造反了;他不肯受雷一鳴的擺布,雷一鳴也早就想著要除了他了!
他們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
求饒是沒有用的,他知道。他只能在亂棒加身的毒打之中,勉強說出一句話來:「我救過你的命啊……我為你……死過啊……」
不知道哪裡來的那麼多血,從他的嘴裡往外流,從他的鼻子裡往外流,甚至也從他的耳朵里往外流。視野搖晃模糊了一下,再恢復清楚時,他發現雷督理已經起身走到了自己面前。
單膝跪在了張嘉田身邊,雷督理的
神情依然是平靜的:「我說過,你變了。你不是那個捨命救我的嘉田了,你自己也說過,你現在後悔了。」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你若是不變,我自然報答你一生一世,我雷某人一天在這個位子上,你就一天跟著我升官發財。可惜,你英雄出少年,人大心大,不把我往眼裡放了。」
他俯下身去,對著張嘉田低聲耳語:「你是不是經常盼著我死?我死了,就沒有人轄制你了,葉春好也自由了。你攥著我給你的權力,她攥著我給她的錢,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