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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林子楓和她隔著一段距離,但足夠他們互相清楚的對視。她心平氣和的看著他,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短暫的對視之後,她似笑非笑的向他一頷首,他也
摘下糙帽合在胸前,微微的一躬身。
然而二人各走各的路,一起往前方追雷督理去了。
雷督理住進了海濱別墅。
好睡了一夜過後,他正式開始了他的度假生活。在一片清靜些的沙灘上,他在大遮陽傘下的躺椅上躺了,身上裹著一襲絲綢浴袍,浴袍是深藍色的,上面繡著金龍。便裝打扮的衛士在四周或站或走,一雙手從天而降,將一副墨晶眼鏡架上了他的鼻樑。
他沒動,只說:「我這兒用不著你,你也玩去吧!」
身旁響起了白雪峰的聲音:「是。大帥不下海游泳嗎?」
「我再等等,現在太熱。」
白雪峰又答了一聲「是」,然後很輕快的往遠處跑去了。雷督理想他平時對自己再怎麼細緻小心,終究還是個青年人,到了這時就露了真面目,還是喜歡熱鬧,喜歡玩。
其實他也喜歡熱鬧,也喜歡玩,眯著眼睛望向遠方,他看見張嘉田正在海邊曬那一身腱子肉,曬得黑里透紅。曬夠了,這小子爬起來往水裡跑,一個猛子扎進海中,再被一個大浪卷上岸來----上岸之後猛的又退回了水裡,同時高聲大笑的吵鬧叫罵,因為那浪不正經,把他的泳褲卷到了腳踝。幾名同來的軍官光著膀子,勾肩搭背的站了,隨著張嘉田大笑,忽有一人穿著游泳短褲飛奔過去加入了他們,正是白雪峰。
雷督理越是看久了張嘉田,越是不好意思加入他們。他比
張嘉田年長了十幾歲,比他老,比他矮,比他瘦,沒他那一身黑里透紅的腱子肉,也禁不住大太陽的曬。
他曾經險些活活淹死,所以他還怕水,頂多是在淺海里隨便游游,絕受不了大浪的席捲。
把浴袍的前襟攏了攏,他閉了眼睛。然而一隻手摸了摸他的臉:「睡啦?」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葉春好。
葉春好穿著一身淺黃色的連衣裙,雪白的肩膀手臂全露著,前胸也露了一大片,裙擺還沒到膝蓋,下頭裸著兩條腿,赤腳趿拉著高底拖鞋。眼看雷督理並沒有睡,她直起腰,手搭涼棚轉身往遠眺望,雷督理向上一瞧----好傢夥,後背也露了一半。
雷督理和瑪麗馮夫妻一場,受了前妻的影響與改造,思想里很有一點西化的成分。他知道在海濱,西洋的女子們都是這麼個打扮,所以儘管心裡不大願意,但在理智上,還是承認太太有權利這樣大規模的露肉。而葉春好生平第一次穿這樣露胳膊露腿的西洋式游泳衣,一方面覺著自己青春正盛,確實挺富有肉體美,另一方面也有點羞澀膽怯,所以在更衣完畢之後,先走到了丈夫身邊。
「我們也去海邊玩吧!」她遠眺完畢之後,蹲下來對著雷督理笑道:「你看二哥他們,玩得多高興啊!還有那邊的一家子外國人,那家的小孩子挖了沙子堆城牆呢!」
雷督理聽到了「二哥」兩個字,忽然懷疑葉
春好暗地裡也許會拿自己和張嘉田作比較。在黑色鏡片之後斜眼瞥向了她,他發現她在東張西望了一圈之後,又面向了前方----前方的張嘉田雙手抓著泳褲褲腰,又被大浪打上了岸,皮膚濕淋淋的反射了陽光,是個強健野蠻的黑小子。
「我不大舒服。」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玩不動了。」
葉春好扭過臉看他:「是不是因為昨天醉得太厲害?」
雷督理搖搖頭:「不是,和那沒關係。」
葉春好向前一指:「二哥來了。」
雷督理也看見張嘉田向自己這邊走了過來。周身的汗毛忽然一起直豎,張嘉田越是逼近,他越感覺自己是受了威脅。及至張嘉田走到了遮陽傘下,他不由自主的,也挺身坐了起來。
葉春好站起身,笑道:「二哥,你瞧你曬得,像是有七八成熟了。」
張嘉田齜牙咧嘴的做了個鬼臉:「我這是曬傷了,等晚上回去,我得疼死。」
「那你還不躲躲太陽?」
「我這不是難得來玩一趟嘛!疼也認了。」然後他蹲到了雷督理面前:「大帥,您總在這兒躺著有什麼意思?您要是不樂意跟我們胡鬧,那乾脆找條小船,咱們出海去,怎麼樣?」
雷督理帶著墨鏡,張嘉田看不見他的眼睛,就只見他的兩邊嘴角往上一翹:「想坐船出海?那我帶你到秦皇島去,那邊港口裡有軍艦。」
張嘉田立刻笑著擺了手:「那倒不用,就是玩玩而
已,哪用特意的上軍艦?」
雷督理依然微笑著:「愛玩就去好好的玩,不必管我。等在海濱玩夠了,我們再上山住幾天,山里涼快。」
張嘉田覺得雷督理這個笑容有些陰,不過他態度堪稱和藹,所說的話也句句溫柔,自己這要是還挑理,就太不對了。
張嘉田沒能請動雷督理,便又跑回海邊玩去了。葉春好陪著雷督理坐了一會兒,因為雷督理也一直催著她去找點樂子,她便也走向了海邊----她的本意是趟趟海水,然而不知怎麼搞的,幾個西洋小孩和她搭上了話。三言兩語之後,她和小孩子們一起砌起了沙子城牆----城牆砌到一半,穿著短衫和闊腿褲子的小枝踩著木屐走過去,也加入了她們的隊伍。
沙灘上,人人都很快樂,除了雷督理。雷督理躺了回去,心想我跟你坐船出海?萬一到了水深的地方你把我掀下去,我死了都沒屍首!
然後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也知道自己這個念頭過於誇張。張嘉田對自己意見再大,也不至於要下殺手。自己沒有那麼對不起他,他應該還不至於「恨」了自己。
第一百一十一章 北戴河(二)
雷督理在海濱別墅里住了三天,第四天上午,他離開海濱,上了聯峰山。
和海濱相比,山中自然是更為清靜涼快,而山中別墅也很寬敞,是三座小樓圍成了個「品」字型。雷督理夫婦住在中間的樓里,張嘉田和林子楓合住側面的一座小樓,餘下的一座小樓,則供警衛人員和副官們居住。
雷督理白天在山中走了走,沒覺出大的意趣來,走累了回到別墅里去,別墅里也沒有他的知音。張嘉田還是在興致勃勃的玩,東奔西跑的也不知道累。葉春好倒是安穩得多,可也不肯說幾句體貼人心的話,只同雷督理談些閒事。雷督理覺得她像是在和自己暗鬥----自己越是想要什麼,她越是不給什麼。
可他疲憊得很,並沒有和她鬥爭的力氣,所以熱汗涔涔的從外面走回來,他只對她說:「我睡一覺,晚飯叫我。」
葉春好的大腿被蚊子咬了個絕大的紅包,癢痛不堪,這時因為忙著對付這包,便無暇抬頭理他,只答:「好。」
雷督理看了她一眼,上樓睡覺去了。
他一覺睡到了入夜時分。睜開眼睛坐起身,他往窗外望,就見外頭暮色沉沉,太陽已經落了山,連晚霞都要消失殆盡了。
無情無緒的下樓走去了餐廳,他見飯菜已經擺滿了半桌,便在桌旁坐了下來。葉春好這時走了進來,見了他便笑道:「我正打算上樓去叫醒你呢!真是夠能睡的,一覺
睡到了這個時候。現在把覺睡足了,看你晚上怎麼辦。」
雷督理笑了笑,問道:「雪峰呢?」
葉春好向著窗外一抬下巴:「他在那邊樓里呢,這邊有我管你,我就放他去和那兩位吃晚飯去了。」說到這裡,她轉身從僕人手裡接過碗筷,親手擺到了雷督理面前:「還有一道湯,正煮著呢,我們不等了,現在就吃吧。」
雷督理點了點頭,又說:「給我拿瓶酒吧。」
「還喝?」
雷督理有點不耐煩,向外揮了揮手,輕聲催道:「去拿去拿。」
葉春好沒了法子,只得回頭對門口的僕人使了個眼色。僕人領命而去,果然馬上送來了一瓶洋酒。葉春好接過來一瞧,「喲」了一聲:「怎麼是伏特加?這酒很烈的。」
雷督理心裡煩躁,又懶怠說話,所以這回就只瞪了她一眼----這一眼瞪得力道十足,讓她立刻就把酒瓶放到了他面前:「喝吧,醉了再睡。」
雷督理沒吃什麼,單是喝酒,一口氣喝了小半瓶伏特加。
酒精開始在他體內緩緩的燃燒,熱量順著他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讓他漸漸的有了精神。此時四周無人,白雪峰也不在,就只有他和葉春好兩個,他轉過臉望向了她,忽然很想說幾句話。
「你要不要也喝一點?」他問她。
葉春好用筷子尖挑了米飯往嘴裡送,咀嚼咽下後搖了搖頭:「我不要。酒這東西既不好喝,我也沒什麼心事要借它
消愁,喝它幹嘛?」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然後垂頭說道:「你也知道我有心事?」
葉春好放下了碗筷,轉向他說道:「你真把我當傻子了?」
「那你怎麼一句都不問我?」
葉春好聽了這話,忽然有點生氣:「我問什麼?你想聽我說什麼話?恕我直言,你死了小老婆,我不幸災樂禍就已經是厚道的了!」
「我不是說勝男,我是說那個孩子!」
「孩子也是小老婆養的孩子,與我何干?」
「難道我不是那孩子的父親嗎?還是你願意看我斷子絕孫?」
「你是他的父親,我可不是他的母親!我還沒有那樣博愛!」
說到這裡,葉春好徹底飽了,嘴唇也有點顫抖----她還憋著好幾句更狠的話呢,只不過是不說罷了!哪知道雷督理忽然又來了一句:「你自己不能生,還嫉妒別的女人給我生?」
葉春好一聽這話,登時扭頭瞪了他:「未見得我就不能生!況且這大半年來,我有沒有做出過任何嫉妒的言行,你也是看在眼裡的,怎麼能夠這樣罔顧事實、血口噴人?」
說完這話,她向一旁躲了躲,讓僕人把一大碗茯苓老鴨湯送上了桌。等僕人走了,她正想盛一碗湯喝,哪知道雷督理又開了口:「你是沒有嫉妒的言行,你乾脆把我勾回了你身邊!誰不知道你是個厲害的女人,憑你的手段,你會落人口實?」
葉春好聽完了這一番話,就覺著胸中一股
怒氣猛的向上一頂,讓她一挺身站了起來:「我當你現在有了長進,多少通了一點人情道理,沒想到你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還是老樣子!你在外頭死了個私生子,自己心裡不痛快,就想遷怒於旁人,回家對著我撒氣?我告訴你,你若是有了別的苦惱,對著我發發脾氣,我還可以同情忍耐,唯獨這件事情,我是萬萬不能包容!你為了一個小老婆,打得我路都走不得,這件事情我也是永遠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