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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林勝男面無表情的看著哥哥,看了良久,才發出了極輕極輕的聲音:「兒子……」
林子楓拼了命的微笑:「小少爺早回家了,奶媽子餵著他呢。你好好的養身體,養好了才能出院回家看兒子。」
林勝男慢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又說:「媽……」
「媽也高興,
還想過來瞧你,我沒讓。你現在需要靜養,媽過來了,問東問西的,對你反而不好。」
林勝男閉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小半天之後,她又睜了眼睛,眼前只有哥哥一個人。
她只剩了幽幽的一口氣,聲音輕弱得如煙:「哥,他呢?」
林子楓握住了她的手:「他馬上就到。你再睡一會兒,你睡醒了,他就來了。」
她對哥哥是完全信賴的,聽了這話,便又閉了眼睛。
這是她此生與哥哥的最後一段對話。一小時後,她死於突發的產後大出血。
妹妹死了。
林子楓這回誰也沒叫,誰也不找,自己設法把妹妹的遺體運回了帽兒胡同。小公館裡有幾個年紀大些的老媽子,幫忙給林勝男擦了身體。新衣服倒是有的,大丫頭春蘭做主,挑了一套最時興的,讓老媽媽給她穿了上。
林子楓再次往雷府打去了電話,接電話的人依舊是白雪峰。白雪峰聽了他的聲音,當即答道:「大帥還沒醒----」
他打斷了對方的話,只說:「勝男死了。」
他聽見白雪峰倒抽了一口冷氣,但是不為所動,繼續平靜的說:「我負責她的後事,不必他管。但他和勝男畢竟夫妻一場,勝男死了,我不能不告訴他一聲。」
然後他掛斷電話,搖搖晃晃的走去了上房。幾把椅子上面搭了門板,林勝男就躺在那門板上,周身穿得很整齊,臉面頭髮也都梳洗得利落。她在死時,並不
知道自己將死,所以神情竟然很安詳,春蘭給她撲了點粉,所以她瞧著還比平時好看了一點。
林子楓這些天一直是在妹妹的床旁坐著,此時也依然是這樣坐了。眼睛看著妹妹枯瘦的小臉,他在心裡說:「勝男,你安心的走吧。哥哥知道你想他,你別急,哥哥一定想辦法,讓他早早的去見你。」
然後,他又無聲的問她:「勝男,你瞧見你兒子了沒有?黃泉路上,你倆做個伴兒吧。」
眼淚忽然涌了出來,他摘了眼鏡抬手去擦,然而越擦越流,越擦越多。最後用雙手捂了臉,他俯下身去,嗚嗚的哭出了聲。
「我把你害了。」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轉成了嚎啕:「我把你嫁給那個畜生,我害死你了……」
天亮的時候,白雪峰估摸著雷督理睡得差不多了,便大著膽子把他搖了醒,告訴他道:「大帥,小太太……沒了。」
雷督理看著白雪峰,並沒有大驚失色,只像是還沒睡醒:「勝男沒了?死了?」
「太太不是生孩子生了一天兩夜嗎,這就已經耗去她大半條命了,進了醫院接受手術,這又是一件大傷元氣的事情。兩下一相加,她昨晚在醫院裡,忽然大出血,就……就沒搶救過來。」
雷督理擰起眉毛,仿佛是萬分不能理解:「怎麼----」
「怎麼」之後,他沒說出下文來,只道:「那我得趕緊去一趟。這他媽的,兒子沒到手,還搭
上了個姨太太,子楓這回還不得瘋了?」
白雪峰連忙服侍他洗漱穿衣,一陣風似的把他卷進了帽兒胡同的小公館裡。進門之後,雷督理滿擬著會遇見林子楓,然而這公館裡的僕人卻告訴他道:「秘書長回家去了。他家老太太聽說姑娘沒了,登時就不行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不再多問,繼續向內走去,想要先看看林勝男。白雪峰緊跟著他,倒是想起了一些更具體的問題:「大帥,小太太是放在家裡停幾天呢?照理說,怎麼也得停上三天,可現在天氣這麼熱,您看……」
雷督理這時已經走進了上房。低頭看著門板上的林勝男,他嘴裡答道:「那就儘快,只要別太錯了禮數,怎麼快怎麼辦,也別吝惜錢,這孩子畢竟跟了我小一年,現在死得又怪可憐的,我讓她走得風光一點,也算對得起她。」
白雪峰一聽他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要把這件差事交給自己,並且話里還有「別吝惜錢」四個字,心中就是暗暗的一喜:「是,大帥。」
雷督理又看了看林勝男,心裡也有點難過,可因為還有個早產夭折的兒子死在了前頭,已經消耗了他大部分的傷情愁緒,所以他此刻難過得有限,只嘆道:「唉,可憐的小東西。」
發完這一句感慨,他轉身往外走,正在這時,前院忽然起了亂鬨鬨的聲音。白雪峰聞聲跑了過去,不出片刻的工夫,他氣喘吁
吁的又跑了回來:「大帥,林子楓一時半會的過不來了。林家剛派了人過來報信,說他家老太太得了急性的腦充血,也、也沒了。」
雷督理怔了怔,只說出一個字來:「慘。」
第一百零九章 空寂
林子楓在這世上的親人,於一天之內,死絕了。
他這還不能算是家破人亡,可離這四個字也差不太遠。林家一直人丁稀少,可家裡放著個咳嗽氣喘的老太太鎮宅,早晚還有嬌滴滴的妹妹上學下學,大節小假的,別人家熱鬧,他家也一樣熱鬧,林子楓就覺著自己是拖家帶口的人,日子和生命都很充實、不冷清。
可是現在,老的小的,全沒了。
林老太太和林勝男的後事,雷督理一手包攬了過去,不勞他費心。他確實也掙扎不動了,等媽和妹子都入了土,他把家裡多餘的僕人辭退了幾個,然後將院門一關,自己坐在廊下望天。天是一碧如洗的大晴天,一絲雲彩都沒有,廊檐下的鳥籠子裡,一隻小黃鳥在單調的鳴叫。一隻大花貓飛檐走壁的跳進院子裡,東張西望的喵喵叫了幾聲,沒有叫出那個平時總給它餵食的老太太,便飛檐走壁的又離去了。
媽是因為妹妹才死的,妹妹是因為雷一鳴才死的。
他把妹妹去世前幾天的一舉一動都打聽清楚了,妹妹在雷府怎麼撲了空,回家之後怎麼哭,他也全問明白了。
他又想如果妹妹沒有嫁給雷一鳴的話,現在大概正在準備高中的入學考試,媽也還在那上房屋裡,慢悠悠的做著針線活。妹妹前途正好,將來一定會得個斯文書生做丈夫,媽的年紀也不很老,總能夠再活好些年。
想到這裡,有那麼一
瞬間,他也想死,找她們去。
可他不能死。
他就是死,也得拽上雷一鳴!
想到雷一鳴,他胸中的一團火猛的流向四肢百骸,讓他瞬間力大無窮。他攥起拳頭,手臂幾乎痙攣。
在家裡坐了幾天之後,林子楓重新出現在了雷督理面前。
除了臂上多了一圈黑紗,他的服飾和面貌,乃至神情,都和先前無異,只是又瘦了一圈,模樣瞧著不僅薄情寡義,並且還像是有著十幾年的大菸癮。雷督理坐在寫字檯後頭,抬頭審視著他,他也觀察了雷督理----雷督理也瘦了,瘦得下巴有了尖,並且怏怏的,瞧著也不像是悲痛,似乎純粹只是受了一場打擊。
「你再休息幾天,也沒關係。」雷督理低聲說道:「你這一回也真是……」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唉」了一聲。
林子楓答道:「多謝大帥體恤,但我感覺自己已經恢復過來了,總悶在家裡,反倒更煩惱,不如出門做做事情。」
雷督理呆呆的望著寫字檯,隔了片刻,才又說道:「我現在想起勝男來,真是後悔。早知如此,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北京。勝男這個孩子,走得也真是可憐。」
林子楓低了頭:「是她自己沒福,大帥也節哀吧。」
雷督理不再多說,只苦笑了一聲。
林子楓告辭退出,自去辦事。雷督理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就見窗外驕陽似火,令人一望便要焦躁,實在不是什麼好風景。
自從見了那具頭髮指甲俱全的小屍體之後,他就一直打不起精神來。若是打個比方來形容他的心情的話,那麼大概像是煮熟的鴨子飛走了,留下他拿著筷子張著嘴,連根鴨毛都沒嘗到。他失落,他空虛,他覺著自己是受了老天的騙,吃了天大的虧。
他憋氣窩火,但又找不到可遷怒的對象,有心對著葉春好開火,然而葉春好這些天表現得無懈可擊,不給他開火的機會。房門開了,白雪峰像個鬼似的飄進來,無聲無息的給他換了一壺新茶,他回過頭,看著白雪峰的臉,心中忽然一陣膩煩,然而未等他將一個「滾」字說出口,白雪峰已經訓練有素的又飄出去了。
在他的心腹部下之中,白雪峰已經算是最合他心意的人,如果白雪峰都礙了他的眼,那麼其餘人等便足以讓他持槍掃射一番了。此地的天氣討厭,此地的人也討厭,他忽然想要遠遠的逃一逃----逃的時候,可以帶上葉春好,連白雪峰都不要。
至於目的地,西山太近,而且此時山上避暑的人太多,不是首選,太遠的地方也不敢去,他是一省的軍政首腦,只要離開了勢力範圍,就有危險。
「唉……」這些天他嘆出了成千上萬聲的「唉」,「唉」過之後,他走到電話機前,把電話一直打到了葉春好跟前:「太太。」
葉春好的聲音響了起來,溫暖親切:「在一個家裡呆著,怎麼
有事還要打電話?說吧,你有什麼消息急著告訴我?」
雷督理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我想帶你出門玩玩。」
「去哪裡玩?」
她對林家慘劇始終是不聞不問,仿佛與林家人生活在兩個世界裡。雷督理早就看她有大將之風,現在越發認定她是個人才,真有理性,真繃得住。他這回沒敢太任性的對她開火,也是因為看她冷靜得駭人。她越是一字不多說,他越是有了一點顧慮。
況且,他也日益的離不得她了。他愛她,他可以確定這一點。
所以在逃離北京城的時候,他也一定要帶上她:「去北戴河住幾天吧!別墅都是現成的,我們去曬曬太陽,洗海水浴。」
聽筒里傳來了葉春好的笑聲:「曬太陽我是不敢領教,我躲太陽還躲不過來呢!不過洗海水浴我很同意,我還沒有到海灘上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