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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張嘉田環顧房內,就近拽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雷督理跟前:「大帥

    ,我這一趟來,主要是為了過來瞧瞧您,另外也確實是有一點小事。」

    雷督理嗤笑了一聲:「嘉田,你怎麼還學會和我兜圈子了?兜得還是這樣不高明的圈子。」

    張嘉田連忙答道:「您要這麼講,那我就不說事了,橫豎是小事,我也不急。我今天這一趟來什麼都不干,就專門看您一個人。」

    雷督理一撣前襟:「好,看吧!」

    他這個態度,處於冷淡與戲謔之間,正好用來對付張嘉田那一套哄術。哪知張嘉田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嚨,竟然當真睜大眼睛,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雷督理眼望著玻璃窗,隨著他看,如此直過了五六分鐘,雷督理才一轉眼珠,直視了他:「好看嗎?」

    張嘉田抿著嘴唇,像是在忍笑:「好看。」

    雷督理感覺他這模樣有點沒臉沒皮,便也把這玩笑開了下去:「那你不能再看了,再看我要收錢了。」

    張嘉田一拍大腿:「好哇!我的錢也都是從您那兒得來的,您要收就收,收完了回頭一想我這人挺好,一高興,不但會把錢全數返給我,興許還得給我再添點兒。」

    「你倒是想得美。」

    然後雷督理又道:「你還是說你的事吧。我知道你膽大包天,真要是小事,你自己就辦了,也不會來找我。」

    張嘉田一點頭:「那,大帥,我就真說了。好端端的,您為什麼要把我那一個師往廊坊那邊調動呢?就讓他們在通縣駐紮著,

    不是挺好的嗎?他們一不滋事,二不擾民,您要是想用兵了,還能隨叫隨到,多方便啊!」

    雷督理聽了這話,顯出了一臉厭倦:「你那些兵,你自己也說過,不過是看起來是個人類而已,軍事方面的訓練,幾乎是完全沒有受過,簡直沒有戰鬥力可言。這樣的一萬來人,就算是全部駐紮到我家後花園子裡去,也無非是浪費軍餉罷了,能有什麼真正的用處?與其如此,不如送去廊坊那邊的軍營里,也讓他們分批受一受訓練,於我們的大局,是正確的,於你個人,更是很有好處。怎麼,你以為我這麼幹,是要害你不成?」

    張嘉田滿面微笑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要真是以為您在害我,我就不這麼傻乎乎的直接跑來見您了。我知道,您對我那叫『打是親、罵是愛』,您哪天要是對我客氣起來,我心裡反倒要發毛了。」

    雷督理聽到這裡,卻是嘆息了一聲,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窗戶:「你要是真能這麼想,也算我這一回沒有看錯了人。」

    張嘉田不再回答,只是對著雷督理笑眯眯。而雷督理這樣對著窗外望了片刻,忽然又道:「我們也很久沒有這樣一起談話了。」

    張嘉田抬手摸摸腦袋,依舊是笑。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看他像是有點訕訕的,仿佛將要承受不住自己的感慨,便不再多說,只道:「你回去吧!你還年輕,現在好好聽我的話,將來有你說了算的時候,你不要急。」

    張嘉田慢慢的站了起來,同時喃喃的說話:「我明白。大帥放心吧,我不是那糊塗蛋,我知道好歹。」

    雷督理點了點頭,臉很平靜,心裡暗答:「你明白個屁!」

    張嘉田一出帽兒胡同,就把牙咬上了,不咬不行,不咬的話,他當場就能罵起街來。他那支隊伍,不招災不惹禍的駐紮在通縣,關起門來吃軍餉,也並沒有多吃了誰半口,然而就是成了雷督理的眼中釘。他聽出雷督理的言外之意了:這支隊伍拉去廊坊軍營里,先是享受新兵的待遇,分成小隊接受軍事訓練,等到練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說不定是怎麼回事了。

    隊伍一散,他便成了光杆師長,只剩了文縣那點餘部。手裡沒有兵,當著幫辦又能威風到哪裡去?還別說當幫辦,就算有朝一日雷督理封他當大總統了,他手裡沒人沒槍,不照樣只是個傀儡嗎?哪天又遇上了陳運基,他不是照樣還敢胖揍自己一頓嗎?

    在胡同口上了汽車,他等汽車快要開到自家門口了,才放心大膽的出了聲:「真他媽陰損!」

    緊接著他又納悶:就這麼個貨,葉春好還拿他當個寶貝,為了他又哭又嚎,這是怎麼回事?就只憑著他是個督理?好像不是,葉春好若是純為了他的身份地位而嫁,那就不該為了他移情別戀而死去活來,畢竟督理即便納了一百個姨太太,也依舊是督理。

    想到這裡,張嘉田不肯再往下想了。他總不肯承認葉春好是真愛上了雷督理這個人,儘管當初有那麼一陣子,他也曾巴心巴肝的愛過他----愛戴的愛。

    雷督理這人倒也有點奇妙之處,有的時候,他確實是招人愛----他能有多招人恨,就能有多招人愛。

    第一百章 聽者有心

    張嘉田在路上便是暗罵不止,及至回了家,越發拍桌踢凳,罵得熱鬧。林燕儂在一旁靜聽了片刻,先不言語,等到他那怒氣消散些許了,才湊過去給他摩挲摩挲胸口,又遞了一杯熱茶到他手中。他這邊剛喝了幾口茶,她那邊又把一支吸燃了的香菸送到了他嘴邊。

    張嘉田被她這麼伺候了一場,伺候得一時沒了話。坐下來悄無聲息的把那支煙吸了大半截,他忽然抬頭問她道:「你還不走啊?」

    林燕儂笑微微的瞟了他一眼:「我走哪兒去?」

    「你總在我這兒待著,消息萬一傳出去了,不好。」

    「怎麼個不好?怕我連累了你?」

    她這算是將了他一軍,看他接下來怎麼答,哪知道這個東西不要臉,公然的告訴她:「沒錯!就是怕你連累了我!」

    林燕儂知道他對自己愛得有限,所以不敢對著他耍性子,只要他不親自把她扛出門去,她就厚著臉皮不走----丟人就丟人,倒貼就倒貼,她注重的是一些更實際的收穫,為了那些收穫,她就不能太要臉。

    「那我也不走。」她自己嘀嘀咕咕,一邊嘀咕一邊調動眉眼嘴角,拼了命的「巧笑倩兮」:「我把身子都給了你了,你也要了,現在反悔可不成。」

    張嘉田看著她的粉臉----他其實也承認她是美的,但是不知為何,此刻他看著她,心中竟能一點感情都不動,純粹的就只是看:「你這話可有點欺

    軟怕硬啊!你給也沒單給我一個人,你怎麼不找雷一鳴去啊?」

    林燕儂抿嘴一笑,眼風流轉:「你甭跟我東拉西扯的,姑奶奶這輩子就看上你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做不成大太太,就做你小老婆。你要是敢不讓我進你張家門呀,我就堵了你的家門上吊去。」

    張嘉田一抬眉毛:「嚯!這麼厲害?」

    林燕儂用手背擋了嘴,格格的笑出了聲音:「對,就這麼厲害,你怕不怕?」

    張嘉田站了起來:「我怕個屁!」

    林燕儂看他像是要走,連忙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大冷天的,剛回來沒有半個時辰,你又要往哪兒去?」

    張嘉田一甩袖子:「煩你,出去刨個坑,把你埋了。」

    林燕儂當即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然後一陣香風似的把他席捲了回去----這幾天張嘉田東奔西走,甚是忙碌,她一直沒摸著他的邊兒,這回他可又落進她的手裡了,她正有熬了幾天的一鍋迷魂湯,要盡數灌給他呢!

    張嘉田喝了林燕儂的迷魂湯,然而並沒有真被她迷了魂去。和林燕儂相比,當然是他的軍隊更重要----有軍隊,他敢理直氣壯的當他的幫辦,若是沒了軍隊,那他赤手空拳,能辦誰去?又敢辦誰去?

    後一種生活,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現在本事大了,脾氣也大了,再讓他回頭去當個平頭百姓,哪怕是個富貴的平頭百姓,那他也當不得、受不了了。好在春節將至,天寒地凍,他很可以一邊接著雷督理的軍令,一邊先這麼含含糊糊的拖著,等到了年後再說----興許在這幾天裡,他就能想出新主意了呢!

    這麼一琢磨,張嘉田便又恐慌又樂觀的在家裡坐住了,心裡除了他的事業前途之外,還微微的有點惦記葉春好。現在每天早上,馬永坤都會站到他的床前,給他念一段報紙上的新聞。報紙上常會登出葉春好的相片來,那相片印得模糊,可也足以讓讀者瞧出這位督理太太是個怪好看的人兒。張嘉田從馬永坤那裡要來報紙,盯著照片看,心裡就犯嘀咕:「你要為他守到什麼時候呢?」

    現在葉春好若是和雷督理一拍兩散了,那他還能顛顛的湊到她跟前去。他總覺得葉春好除了一副女性的身體之外,還有點其它的什麼東西,那點東西讓她老保持著一股子勁兒,讓他在看到她時,並不會直接想到親嘴和睡覺上去。

    張嘉田不敢去見葉春好,怕抓不著狐狸再惹一身騷,還興許害了葉春好。如此又過了半個多月,到了除夕這天,他跟自己打了個賭,沒往雷府走,直接去了帽兒胡同。

    果然,如他所料,他見到了雷督理。嘴上熱熱鬧鬧的對著雷督理說著吉祥話,他心裡想:「難不成,他把春好一個人扔家裡了?」

    這個念頭一出,他就有點穩不住神了。回家之後叫來馬永坤,他讓馬永坤做

    代表,替自己去給葉春好那邊送一份禮。馬永坤聽了這話,莫名其妙:「要拜年也得等到明天吧?哪有大年三十去送禮的?而且這都下午了。」

    「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些廢話?見了人家太太,把你那驢臉往上扯扯,別像要去哭喪似的。」

    馬永坤向來不覺著自己臉長,張嘉田損了他一句,他也不大在乎。扛著一張萬念俱灰的面孔,他前往雷府,吃了一記閉門羹,回家告訴張嘉田道:「幫辦,不好了。」

    他表情既悲痛,說話的聲音又低沉,張嘉田看著他,一顆心就是一哆嗦:「怎麼了?」

    「那位太太,她不在了。」

    張嘉田聽了這話,滿頭的短髮登時掙脫髮蠟的禁錮,一起豎了起來:「你說什麼?怎麼沒的?什麼時候沒的?因為什麼沒的?」

    「應該是坐火車吧!」

    「火車?沒聽說這兩天有火車出事啊!」

    馬永坤看著張嘉田那張走形失色的面孔,愣了愣,隨即居然罕見的笑了:「幫辦,您沒聽懂我的話,那位太太還在,就是不在北京。大帥府里看門的聽差告訴我,說是太太昨天上天津去了。我想從這兒上天津去,那就是坐火車最方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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