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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汽車停到了林宅門口,林勝男依然抱著那頂軍帽,垂頭溜回了自己的房間。把軍帽放在床上,她先按照平日的習慣洗漱更衣,然後只留了床頭一盞小壁燈照明,自己靠著床頭半躺半坐了,將那軍帽高高的拋著玩。忽然一下子沒接住,那軍帽直接扣到了她的臉上,她嗅到了一點淡淡的香氣。

    拿下軍帽仔細看了看帽子裡頭,她看到了一圈隱約的髮油痕跡,可見這頂軍帽,他也戴了一陣子了。低頭湊過去又嗅了嗅,她把軍帽重新扣到了自己的頭上,心裡很快樂。

    世上有林勝男這樣正快樂著的,也就有葉春好那樣不快樂的----雷督理這一路上對她都是不冷不熱,臨到家時,他像是忍不住了,忽然問了她一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他問的是她的身體,她便答道:「我吐了一次,現在舒服多了,沒什麼事情。」

    雷督理知道她的健康無大礙,就又不理她了。及至到了家,葉春好在臥室里忙忙碌碌的鋪床展被,又主動的為雷督理放好了洗澡水,然而雷督理始終是不肯上樓。於是她胸中像噎了一塊石頭一樣,胃部又難受起來了。尋覓著下了樓,她在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裡,找到了他。

    他身邊沒別人,獨坐在房內的一架鋼琴前。手指拂過那黑黑白白的琴鍵,他也不是要彈,只像是在擺弄著玩。

    葉春好早就感覺這架鋼琴來得突兀,這時就忍不住問了:「我很好奇這架鋼琴的來歷。你也並不會彈這個呀!」

    雷督理頭也不回,慢慢的答道:「這是瑪麗的東西。」

    葉春好聽了這話,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倒是沒什麼醋意,因為知道他和瑪麗馮是絕無可能再續前緣的。

    「那……」她猶豫著又問:「你在想她嗎?」

    雷督理搖了搖頭:「我不是在想她,我是在反思。」

    葉春好感到了不安,走過去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反思什麼?」

    雷督理回過了頭,抬眼看她:「你連我的思想,都要管嗎?」

    葉春好一怔:「不,我只是----」

    雷督理轉向前方:「你身體不舒服,早些休息去吧。」

    葉春好收回手,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嘴巴子。垂手抓緊了睡袍下擺,她低聲說道:「你心裡若是有了什麼不痛快,或者是對我有了什麼意見或者猜疑,你就明白的來問我。我們是夫妻,吵一場打一架都沒什麼,吵過了打過了,照樣是夫妻。若是沒有這樣堅固的感情,那也算不得是真夫妻。」

    說完這話,她轉身走了出去,並把房門帶了上,他愛陰陽怪氣的反思,就讓他反思去!

    第七十五章 收割

    葉春好自己回房去睡,可她那腸胃是空虛的,難受勁兒一過,就覺出了飢餓。她懶怠起床再吃什麼,寧願忍著餓去睡覺。可餓意像是個長了牙齒的什麼活物,就那麼一直輕輕啃噬著她的五臟六腑,讓她懶怠起又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一開,雷督理走了進來。

    他沒開燈,摸索著脫了衣服上了床。葉春好不知道如何哄他高興,加之精神不濟,就想背對著他裝睡。然而雷督理那涼颼颼的胸膛忽然貼上了她的熱脊樑,同樣涼而柔軟的嘴唇也貼上了她的耳朵。

    「我知道你今夜是去見了張嘉田。」他輕聲說。

    葉春好睜開了眼睛:「你的眼線只看到我見了張嘉田嗎?有沒有向你報告我和張嘉田說了什麼話?」

    雷督理幾乎是趴在了她身上,一條手臂伸過來環抱了她,他和她貼了貼臉,她越是溫暖,他越覺出自己的冷。

    「你和他站在一起,看著很像是天生一對。」他喃喃的又說。

    這話是他的真心話。葉春好和張嘉田年齡相仿,張嘉田是個大個子,葉春好也是苗苗條條的高挑,兩個人站在一起,怎麼看都是一對青春年少的富貴夫妻。張嘉田在葉春好面前,言談之中也總帶著一股子甩不脫的殷勤和情深,可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察覺到了也改不了。

    葉春好認為雷督理這又是在無理取鬧了。她早就知道他是這樣的性情,可是當初只以為

    他是孩子氣,甚至還覺得這孩子氣挺可愛,挺可貴。結果到了現在,她吃盡了那所謂「孩子氣」的苦頭----其實那哪裡是什麼孩子氣呢?分明就是神經質!她若是個心理脆弱的人,現在恐怕也要像瑪麗馮一樣瘋上一瘋了!

    「就只是張嘉田嗎?」她在黑暗中反唇相譏:「我是個年輕的女子,你隨便找來一個摩登些的年輕男子,和我站在一起,看起來都會像是天生一對。」

    她停了停,接著又道:「你這人也真是古怪!若說你封建,不許家裡太太出去見人,那是冤枉了你。可若說你開明,怎麼又專愛在這種沒有影子的事情上亂吃醋?」

    雷督理依舊是沉默。葉春好沒有等到他的下文,以為他是無言以對了,正要翻身推他躺好睡覺,沒想到他忽然輕聲開了口:「當年一飛和我搶瑪麗,現在又有個嘉田看上了你。我的東西,我的人,總要專屬我一個,我才高興。別人看一眼,我都生氣。」

    然後他在葉春好的面頰上用力拱了一嘴:「殺了他們都不解恨。」

    葉春好一翻身坐起來,拍枕頭拽棉被:「你少胡說八道!好好的給我睡覺!」

    葉春好像個小母親一樣,把雷督理摁進了被窩裡,把棉被角給他掖好了,她面對著他躺下來,又伸手摟住了他。她看出來了,這人是只可遠觀的,遠觀時是一朵蓮花,看來看去都只有好,非得湊近「褻玩焉」

    了,才看出他在黑沉沉的寒冷水面下,藏了那許多彎彎繞繞糾纏不清心思與過往,一須一精都帶著不見天日的淤泥。

    她沒有把他滌盪潔淨的自信,可是在這又黑又靜的夜裡,他乖乖的任她擺布了,她便又憐愛他起來。

    「睡吧。」她輕輕的拍著他,柔聲的告訴他:「你放心,我愛你。」

    葉春好忘了飢餓,一直拍著雷督理,哄奶娃娃似的哄他。

    窗簾外漸漸有了一點稀薄的晨光,她力不能支,終於也躺了下去。雷督理已經睡著了,她聽著他的呼吸聲,心裡倒是沒什麼可怨的。

    她其實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嫁給雷督理,就是這樣的。

    知道還嫁,是因為她愛他。

    一夜過後,葉春好對雷督理察言觀色,覺著他和自己,像是又和好了。

    和好就好,其它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計較。天氣熱了,她換上了一件淺紅紗的連衣裙,顏色明艷,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雷督理面對著這樣大美人似的太太,不由得也笑微微的,不住的看她。葉春好同他共進早餐,親自為他在麵包片上塗黃油:「看什麼看?剛認識我呀?」

    雷督理答道:「你對我這樣好,我覺得,我的福氣不小。」

    葉春好看了他一眼:「我不好。我是天下對你最不好的女人。」

    雷督理笑了笑,接過麵包咬了一口。

    葉春好這時又道:「吃飽了也不許走,我要向你報一報帳,還有一件大事

    要和你商量。」

    雷督理問道:「什麼事?」

    「就是投資遊藝場的事情----」

    雷督理一擺手:「你自己決定,別賠大發了就行。只是有一點,就是那帳房的事務,還是交給林子楓吧。我知道你不喜歡那個買賣,不喜歡就不要管,橫豎你手頭的生意,也夠你忙的了。」

    葉春好的腦筋一轉,臉上可是不動聲色:「好。不過我最後還得從帳房支走一筆款子,作為投資之用。」

    雷督理點了頭:「那隨便你。」

    葉春好表面平靜,心裡可是有點驚訝,沒想到林子楓那邊是藏著暗勁,自己都是雷太太了,他居然還在同自己競爭。

    所謂帳房,純粹就是為了煙土生意服務的。她厭惡這種禍國殃民的生意,可也得承認這樁生意真是暴利,是雷督理的主要財源。她不知道林子楓暗地裡究竟做了什麼手腳,能把他丟掉的帳房又重新爭取回去。不過沒關係,她本來也打算去開闢一番新事業了。

    一提起「新事業」三個字,葉春好的身體忽然充滿了力量----她喜歡財富,喜歡權力,喜歡同這社會上的大資本家們交往周旋,喜歡做出一番成績。

    呼風喚雨縱橫捭闔時的得意威風,可以暫時抵消雷督理給她帶來的所有恐懼與壓迫。所以吃過早飯之後,她用內線電話通知前頭門房裡的小韓,讓他馬上把汽車開出來,自己要出門去俱樂部。

    放下電話拿起皮包,她走

    到了大門口,正好趕上小韓開著汽車過了來----所謂「小韓」者,大名叫做韓小石,是白雪峰一個拐了十八道彎的遠房親戚,原本是想投奔白雪峰來當個副官,然而雷督理的副官處已經滿了員,他實在是沒擠進去,只好臨時改行,給雷太太做了汽車夫。結果他發現做汽車夫也挺不賴,雖然不是官兒,但是按月拿錢,錢還不少,活兒也不累,也就算得上是好日子了。

    小韓今年是二十歲,若是找個詞來形容他,那麼「小白臉子」四個字是最合適了。葉春好這樣一個青春少婦,帶著個小白臉子四處奔走,雷督理卻又滿不在乎,完全不吃醋。所以葉春好越是和他相處得久,越是摸不清他的路數。

    此刻她坐著汽車,在衛兵的保護下直奔了帳房----雷督理今天能把這話明白的說出來,必是林子楓已經在他耳邊吹了許久的風。林子楓既然敢吹風,自然是蓄謀已久,一旦從雷督理那裡得了許可,必定立刻就要有動作。所以她得趕在他的前頭,趁著她現在說話還算數,將這帳房收割一番。

    下車進入了帳房,她讓衛兵看住了房內的眾先生們,不許他們出門,也不許他們打電話。自己把帳目重新瀏覽了一遍,她心裡有了數,從皮包里取出各家銀行的支票本子和雷督理的印章,開始開支票。

    然後把四家銀行的支票交給了小韓,她不走,靜等著小

    韓取款回來。小韓也不是獨自行動----四家銀行的支票總額,加起來超過了二百二十萬,所以須有衛兵跟隨著,不是怕小韓攜款潛逃,是怕小韓單槍匹馬無依無靠,一旦出了差池,可是了不得。

    小韓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回了來,因為一路都很緊張,所以面紅耳赤,順著鬢角流汗。進門之後,他只看了葉春好一眼,還沒說話,葉春好便已經站了起來:「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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