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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霆」,他才眨了一下眼睛。
在這位丈夫面前,葉春好不知為何,永遠有種做賊心虛的恐懼。當即把張嘉田拋到腦後,她笑微微的走下樓去,說道:「你回來得正好,二哥等著你呢。」
這話說完,樓外氣喘吁吁的又走進來一個人,卻是林子楓。林子楓一手提著一隻公文包,另一條胳膊上搭著雷督理的軍裝上衣,外頭說是春天,其實已經有了夏天的陽光和溫度,林子楓熱汗涔涔的追了進來,偏又是個高個子,就像一盞路燈似的,只是不放光明,放的是熱力與汗氣。有他比著,越發顯得雷督理「清涼無汗」,似是個無可救藥的病人,也似是個得了什麼道的小仙。
進入樓內之後,他抬頭看見葉春好和張嘉田,沒說什麼,只一點頭。雷督理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被什麼氣味刺激得清醒了過來,開口向上問道:「等我有事?」
張嘉田這才邁步下了樓,臉上換了喜氣洋洋的笑容:「大帥,我這麼早跑過來找您,有兩件事。一是來謝謝您,您賞我的那大宅子,真是氣派極了。我進去一瞧,簡直嚇了一跳!第二件事呢,就是我等不得了,今晚兒就搬家。搬家得請客,您是我心裡天字第一號的貴客,我來請您晚上到我那新家裡坐坐,您賞不賞我這個臉?」
話說完了,他人也走到了雷督理面前,可雷督理背著手,似笑非笑的仰臉看著他,卻是
不說話。
張嘉田和他對視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連忙一彎腰,小聲笑問道:「大帥,好啦,您給我句話,賞不賞臉啊?」
他這一彎腰,便把自己的高度降低了,雷督理垂了眼帘看他,這才答了一個字:「賞。」
張嘉田笑著抬了頭:「好,謝謝大帥。您去,太太也去。」然後他抬頭去看林子楓:「老林,我不給你下帖子了,不是我怠慢你,一來咱們是好朋友,可以不講那個虛禮,二來是我根本沒帖子,我看完房子就跑過來了。」
林子楓聽他叫自己「老林」,感覺十分刺耳,但是沒法挑理,只能點頭答應著。張嘉田這時又道:「老林,你家裡要是有女眷,也一併帶來吧!我那兒沒別的可玩,但是老白派人幫我請戲班子去了,說是能有小蘭芳,這可值得一看。」
林子楓想了一想,然後答道:「那我帶舍妹過去。」
張嘉田笑呵呵的答道:「好極了。」然後他轉向雷督理:「大帥,那我告辭了。趁著天早,我回家再張羅張羅去。」
雷督理點點頭:「去吧。」
張嘉田再沒看葉春好,自己顛顛的跑出去了。葉春好不便緊隨著他往外走,只得停下來,因見雷督理不住的打量著自己,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怎麼了,要你這樣一個勁的瞧?」
雷督理答道:「你和他站在樓梯上,看著倒是很好看。」
葉春好聽了這話,不明所以:「好看?什麼好看?」
隨即,她品出了這話里的酸味,當著林子楓的面,她臉色不變,只抬手輕輕一打雷督理的肩膀,做了個打情罵俏的活潑樣子:「我不好看,還是你好看!」
不等雷督理回答,她拔腿就走,且走且笑道:「我要出門去,可不和你胡鬧了。」
第七十二章 莫須有
葉春好出門上了汽車,一隻手狠狠摁著心口那裡,就覺著自己的心臟緊縮成了一隻堅硬的小拳頭,不是傷心,也不是得了什麼心臟病,完全只是心理受了刺激,反映到了肉體上。
這毛病是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她說不清楚,或許就是由她和雷督理的那一場冷戰而起。她沒親人,丈夫就是她唯一的親人,偏她和這丈夫還是自由戀愛結婚,她是真心實意的愛著他。越愛他,越關懷他,越把一顆真心給他,越受了他的制。他說翻臉就翻臉,說走就走,她原本以為自己是了解他的,事到如今,她才發現自己其實連他的脾氣都沒摸清。
沒摸清,也摸不清。表面上,她是不怕他的,可私底下,她已經養成了對他察言觀色的習慣----她那個娘家雖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可在太平時候,還是一團和氣的。她沒有家庭鬥爭的經驗,縱是有了那個經驗,也沒有那個習慣和精力。所以她只盼著雷督理不要鬧,如果一定要鬧,也不要大鬧。
她也真是怕了他了。
汽車開到了俱樂部後身,她下車進了帳房。先前她做葉秘書的時候,這帳房裡的先生們就已經對她是很恭敬,如今她從葉秘書進化成了雷太太,先生們越發把她當成皇后那樣來對待。她犯不上對這些老狐狸們耍威風,先前是怎樣的做派,如今還是怎樣。把這一個月的帳本子翻看了一遍,她
看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但是只做不知。做事不能太絕太清楚,這是她漸漸悟出的道理,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然後離了帳房,她又去見了天津大洋公司駐京辦事處的經理,閒談了幾句。一邊談著,她一邊忽然生出一個感想:雷督理並不禁止她與男子接觸,也允許她在社會上活動奔走,自己若是當眾譴責雷督理封建的話,那是絕對不會有人同情的。
過了中午,她回了家。回家之後,也沒敢張羅著往張家去----愛什麼時候去就什麼時候去吧,她全聽雷督理的。
她犯不上為了個張嘉田,去往丈夫的槍口上撞。
涼涼快快的往一張躺椅上一躺,她喝茶望天,自覺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硬拳頭似的心臟慢慢鬆弛柔軟了,她心裡還存著許多件要緊的心事,愉快是不能夠了,但身體終究是舒服了些許。
舒服了沒有幾分鐘,她忽然一挺身坐起來,使喚小丫頭道:「把我的皮包拿過來。」
小丫頭立刻跑去取來了她的小皮包。她打開皮包向內摸了摸,摸到一把小鑰匙,又摸到了一隻小藥瓶。把藥瓶拿出來瞧了又瞧,她看上面貼著標籤,標籤上印著英文,每個單詞都是長長的,讓她完全認不出。於是她攥著藥瓶跑上樓去,開始去查英文詞典。
她不是博學之士,查詞典查出了一頭的熱汗,正在數著頁碼翻來翻去之時,房門一開,雷督理卻是進來
了。
雷督理是悄悄的走進來的,等她察覺到時,他已經緊挨著她站了住。目光從那個小藥瓶轉移到了她的臉上,他不說話,對她單只是看。而她倉皇的回了頭,先前鬆弛的心臟猛然又揪緊了,緊得讓她幾乎感到了疼痛。
「嚇我一跳!」她的語氣並不很驚,但臉上也沒來得及放出微笑。
雷督理伸手拿起那隻小藥瓶,掂了掂,藥瓶是空的,沒什麼分量:「怎麼還學會搜查我的柜子了?」
葉春好方才忘記了坐下,一直是在彎著腰翻書,這時便直起身來答道:「我不是搜查你的柜子,我是去找你的印章來用,結果看到你那柜子里鎖著這麼一大盒藥瓶。」
雷督理笑了一下:「然後呢?」
葉春好對他是問心無愧的,所以不管他怎樣陰陽怪氣,她只是以著一貫的態度說話:「我平時也沒聽說你有什麼需要長期服藥的病,就拿了個空瓶子出來,想要查個究竟。」
「查明白了嗎?」
葉春好停頓了一下,臉上隱隱的泛出了一點紅色:「我沒覺得你有這方面的毛病,我一直覺得你很健康。」
雷督理將兩隻手插進褲兜里,微微俯身偏著臉,去看她的眼睛:「你真這麼覺得?」
葉春好迎著他的目光說道:「你好端端的,卻要吃這種藥,我覺得你這行為,真是近乎於無知兼無聊了。」
雷督理直起了身,對著她搖了搖頭:「我不是沒事找事,吃了藥來
玩兒。我是真的感覺自己----」
說到這裡,他皺了眉毛:「瑪麗是不肯給我生,那就不用提了,可那個林燕儂為什麼也----」
這兩句話,都讓他說得有頭沒尾,但葉春好聽明白了。
「興許就是因為你亂吃藥,耽誤了呢!」她抓住雷督理的一隻手,正色說道:「若是我們命中有兒女的,那怎麼樣都會有,若是沒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不許你再亂吃藥了。除去生兒育女的事情不談,其餘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臉更紅了:「其餘的……對我來講……」
斟酌來斟酌去,她還是覺得下文那話無法出口,索性一轉身背對了他:「不說了,反正夫妻感情好不好,在乎於心,和那事沒有關係,你就好好的聽我這一句話吧!」
話音落下,她等了片刻,卻是沒有等到雷督理的回答。忍不住轉過身來,她走到他面前,拉著他的手搖了搖:「宇霆?」
雷督理向她一笑,笑過之後,從她手中把手抽了出來:「你少管我的事。」
說完這話,他轉身向外走去。
葉春好看著他的背影,眼睜睜的看,知道自己今天又把他得罪了----自己一點壞心都沒有,完全是要為了他好,然而還是把他得罪了。
雷督理下午冷冷淡淡的走了,可是到了晚上,他攜著葉春好往張宅去時,不知是誰把他哄高興了,他瞧著葉春好,臉上又有了那真心實意的笑容--
--是不是真的笑,葉春好一眼就能瞧出來。
葉春好也不奢望著他能「聽話」了,只要瞧見他這樣興致勃勃的,她就也跟著輕鬆歡喜了起來。及至進了張宅的門,雷督理立刻就被一盆火似的張嘉田籠絡了過去,她看在眼裡,也覺得非常好,甚至有了閒心問道:「二哥,小蘭芳真來了嗎?」
張嘉田連連點頭,然後對著她和雷督理笑道:「不止是小蘭芳,還有好幾個名角兒。正好,這花園子裡有現成的戲台,上下把電燈一裝,亮堂堂的,比正經戲園子還好。」
葉春好聽到這裡,只是微笑。而雷督理對於名伶的興趣並不大,單是一邊往宅子裡走,一邊留意觀察著這宅子裡的人。
宅子裡的人,都是張嘉田的人----張嘉田從文縣調過來的人。
這時候,魏成高參謀長帶著一群有頭有臉的軍官們問訊趕了出來,瞬間就把雷督理團團的圍了住。除此之外,政界的名流們落後一步,這時也迎上來了,此起彼伏的向雷大帥問候。雷督理對著四面八方含笑頷首。而葉春好雖然並不怕男人,這時卻也不動聲色的悄悄退出了人群----政界名流之內,不知是哪一位吃了蒜,氣味實在是熏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