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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她鬧不過他,她認輸了。就和他這麼撕擄著過下去吧,世上哪有那麼多神仙眷侶?反正他心眼兒不是壞的----起碼對她,不是壞的。
這麼一想,她的心反倒又清淨了。
兩人相擁著好睡了一夜,直到翌日上午,雷督理依然不肯醒,還是葉春好硬把他搖晃得睜了眼睛:「宇霆,魏參謀長找你有急事,在樓下等了好久了。」
雷督理呆呆的看著葉春好,分明是睡糊塗了,葉春好沒法子,索性起身走去擰了一把濕毛巾,回來給他劈頭蓋臉的擦了一把:「魏參謀長,在樓下等著見你呢!」
雷督理這才清醒過來:「讓他上來!」
魏成高匆匆上了樓來,向床上的雷督理作了一番匯報。雷督理聽到一半就躺不住了,先是喊太太----忽然想起太太現在瘦得和蘆柴棒似的,擺弄不動自己----便又改喊雪峰。於是魏成高站在地上說,白雪峰站在床邊給雷督理脫睡衣穿襪子套襯衫。等到魏成高把話說完,葉春好那邊也把牙刷牙粉洗臉水都預備好了。
雷督理胡亂洗漱一番,也顧不得休養身體了,扶著白雪峰,他東倒西歪的出了門----他那頂巡閱使的烏紗帽,原本是戴穩當了的,如今忽然聽聞總理和總統起了衝突,因為總理背後站著韓伯
信司令和山東的盧督理,而盧督理也很想做這個直魯豫巡閱使。
總理有勢力,敢和總統分庭抗禮。總統總不能為了雷督理去揍總理一頓,所以把責任一推二六五,決定縮回總統府,至於那個三省巡閱使,就讓諸位英豪自己商量著辦,「有能者居之」吧!
真打起來了,那就打好了。大不了,他不當這個總統了。
大總統無可奈何的一超然,雷督理直面勁敵,便慌了神。張嘉田聽了消息,當即往文縣發去電報,調兵過來。雷督理看他還傷著一條胳膊,便於心不忍,想要勸他回去休息。然而張嘉田不聽他的話,只說:「我忙我的,又不礙這胳膊什麼事,有什麼關係?」
雷督理聽了這話,不攔他了,隨他調兵遣將去。而虞天佐這時候也跑了過來----在跑過來之前,他正在家裡一邊吸鴉片煙,一邊痛罵雷督理。當初說好了的,是雷督理捧他做巡閱使,怎麼沒過幾天的工夫,這巡閱使就被姓雷的自己搶去了呢?他和自己商量了嗎?沒有這麼幹的!這人太不是東西了!
罵歸罵,虞天佐並沒有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雷一鳴再不是東西,也比別人當巡閱使強。事已至此,眼看自己確實是沒份兒了,那索性做個順水人情,換自己來捧雷一鳴。
雷督理見了虞天佐,因為心裡慌得厲害,所以忘記了自己那出爾反爾的行為,毫無羞愧的表現。虞天佐看
他這麼理直氣壯的不要臉,心裡越發恨得慌,咬牙切齒的談笑風生:「那沒什麼的!現在這一片地方,已經可以算是咱們兄弟的地盤了,誰來也翻不起大浪!我這就調兵進京,誰不服,就揍他個狗娘養的王八蛋!」
雷督理一聽這話,忽然起了警惕的心:「倒不必急著調兵,我看,這仗打不起來。」
然後他說了幾句不咸不淡的話,把虞天佐恭送了走,然而立刻把張嘉田叫了過來:「你的隊伍什麼時候到?到了之後趕緊把城外地方給我占住,不許虞軍靠近北京城!」
張嘉田一聽這話,立刻轉身張羅著出城接兵。張羅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熱血沸騰----他的隊伍,既然來了,就不走了。
他張某人,堂堂的一省幫辦,怎麼可以總在文縣窩著?
他都是幫辦了,應該可以留在北京城了吧?他不敢和雷督理比肩,他只想過個比雷督理次一等的小日子,這總不為過吧?
過去,是沒有雷督理,就沒他張師長。可如今這話應該反過來說了:沒有那一夜捨生忘死的張師長,就沒有今天這位雷巡閱使。
雷督理提拔了他,他救了雷督理的性命。他們之間講的是感情,談不上什麼謝不謝,只要互相心裡都有數、都別忘恩負義就是了。
第七十章 幫辦大人
北京城內的局勢,一天緊似一天了。
街頭巷尾紛紛的議論,都說這回怕是真的要開戰,火車站一帶從早到晚總是亂鬨鬨的,因為已有那膽子小的闊人預備要逃。葉春好先前住在那小門小戶里,總覺得天下太平,戰爭都是外省才有的事情;如今身在這深宅大院裡了,反倒惶惶然的坐不住,也許是因為那戰爭的發動者之一,便是她的丈夫。
張嘉田說是要住在大帥府養傷,其實只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跑出去了。葉春好看了他那生龍活虎的勁頭,知道他定然是無礙,所以心裡也不牽掛他----他日子過得越好,她心裡越沒有他。她如今心裡所裝的人,只有一個雷督理。
雷督理如今已經行動自如,從早到晚的不著家。葉春好知道他是在外頭做大事,不便干涉,但是一顆心總是為他懸著,怕他一個不小心,又會被敵人行刺或者綁架。
直到這一天,她聽到消息,說是山東的盧督理今日登車離京,回濟南去了。
盧督理一走,雷督理也回家了。
陪著雷督理一起回來的,是張嘉田。
張嘉田的左胳膊直直的垂著,不敢亂動。當初眾人都說他那胳膊被手槍打了個透明窟窿,其實那手槍是一把小小的左輪手槍,威力不大,子彈鑽進了肉里去,也並沒有真打出個「透明窟窿」來。但張嘉田並沒有作解釋的打算----透明窟窿就透明窟窿,犧牲越重大
,越顯出他的忠誠勇毅。否則就憑雷督理那個漿糊腦袋,他若是不給他一個深刻的印象,雷督理很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把他這份忠勇給淡忘了。
張嘉田確實是感覺雷督理這人有點糊塗,當然不是老糊塗,而是那種天生的糊塗種子,也不是傻,更像是個天資有限的昏君,讓人對他好也不是、壞也不是。他剛到雷督理身邊一年多,他就看出對方這點本質了,其餘人等陪了他十來年,自然應該更了解他。於是張嘉田一邊跟著雷督理往書房樓里走,一邊心裡犯了嘀咕,不知道那些人成天對著雷督理,心裡都在琢磨些什麼。
然後,他跟著雷督理拐進書房樓下的小客廳里。小客廳垂著水晶帘子,雷督理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來,把兩條腿架到了前方的小茶几上:「唉,累啊!」
張嘉田的左胳膊裹著繃帶,依然怕碰,所以軍裝上衣是松松披著的。這時把上衣脫下來往旁邊的椅子背上一搭,他滿不在乎的,在沙發另一端也坐了下來:「姓盧的動作是快,說跑就跑。」
雷督理向後一靠,嘴上喊累,臉上卻是微微笑著的:「城內城外都是我的兵,他敢不跑?」說完這話,他向前欠身,對著茶几上的香菸筒子伸了手。張嘉田會意,起身走去從筒子裡抽出一支香菸遞給了他,又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摁出火苗給他點燃了香菸。
然後自己也拿了一根
香菸,他坐回原位,把菸捲送進了嘴裡:「他一跑,總理也啞巴了。」
說完這話,他給自己也點了火兒。深吸了一口噴出煙來,他抬手扇了扇面前的煙霧,然後叼著菸捲扭頭去看雷督理,卻發現雷督理側過了臉,也在審視自己。
和雷督理對視了幾秒鐘,他笑了,取下香菸問道:「幹嘛?您又瞧我不是好人了?」然後他指了指雷督理那攤在沙發上的右胳膊:「您小心點兒,別燙著。」
雷督理抬起右手,看了看指間夾著的大半截香菸,臉上依然存著笑意:「我什麼時候瞧你不是好人了?」
張嘉田笑道:「次數太多了。我看您對別人也不這樣,就愛對我來勁,防我像防賊似的。」
雷督理收回目光轉向前方,不說話,只是一笑。笑過之後,他正了正臉色,這才又道:「我本以為你最多也就調個兩三千人過來,給我撐撐門面也就是了。沒想到你一調調來了一萬多人,這可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張嘉田把手中的小半截香菸摁熄在了大菸灰缸里:「大帥,那一萬多人,就是我的老本兒了。我怕這邊會真開戰,就把他們全弄了過來。我知道我那一萬多人裡頭有不少是老弱病殘拿不出手的,但看著畢竟也是個人類,即便不能打仗,放那兒充個數,壯壯聲勢也是好的。」
雷督理不知道他從哪裡學來了「人類」這個新詞兒,倒是被他逗樂了
。而張嘉田這時又問:「大帥,韓伯信下台了,姓盧的跑了,總理也啞巴了。您這回是大獲全勝,那個巡閱使,您打算什麼時候就職?」
雷督理垂下眼帘,盯著手中香菸的火頭:「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不急。」
隨即他一轉眼珠,望向了張嘉田:「在我就職之前,先把你的軍務幫辦發表了。」
張嘉田聽了這句話,含羞帶愧的笑了,像是有些靦腆,其實心中既不羞愧,也不靦腆。他先是救了雷督理的性命,又調來了一萬多人的隊伍駐紮在城外,為城內的雷督理搖旗吶喊。一樁一件,都是功勞。軍務幫辦,舍他其誰?
兩條長腿緊挨著小茶几,拘束著不自在,他也想把兩條腿抬起來架上去,也伸展舒服一下。但是他管住了自己的雙腿,只給自己換了個坐姿。
「軍務幫辦……」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抬眼對著雷督理笑道:「大帥,這可不是我向您要官,是您自願給我的。等會兒您回過味了,可別又拿腳踹我。」
雷督理一怔:「我什麼時候踹你了?」
「去年我剛到您身邊的時候,有一次,您硬說我是想跟您要官兒當,一腳把我踹了個大跟頭。」
雷督理愣了愣,然後笑了:「他媽的,你還記我的仇?」然後他抬起一條腿作勢要踹他:「你要是懷念的話,我再給你一腳嘗嘗?」
張嘉田立刻向後一挪,臉上笑嘻嘻的。於是雷督理放下腿,把
手裡那半截香菸向他一擲:「你往哪兒躲?」
半截香菸落在了張嘉田的腿上,張嘉田眼疾手快的把它撿了起來,總算沒有被它燙著----雷督理就是這點討厭,沒輕沒重的,和這種人相處,一定要和他平起平坐才行,否則就是「伴君如伴虎」。張嘉田捏著那半截菸捲,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去年那個被雷督理一槍打爆了腦袋的嚴清章----如果他和嚴清章一樣,從小也是跟著雷督理一起長大的,那麼到了如今,怕是也要被壓迫成雷督理的仇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