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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雷督理那時候還不是督理,但也已經擁有了足夠的權勢,可以拯救他於水火之中。他拖家帶口的從那水火之中走了出來,一直走到了今天。所以對著雷督理,他自比忠臣,是問心無愧的。

    他沒有理由不忠。

    說起過去的事情,那感情就洶湧了,以至於他一字都不能發出。汽車緩緩停到了林宅大門前,他如夢方醒的先下了汽車,然後把妹妹牽了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將妹妹一把搡進院子裡去,關閉大門再也不讓她見外頭的這些人,可是在一瞬間過後,他鎮定下來,冷眼旁觀著妹妹抱著書包,像個小學生似的站在汽車外,向車內的雷督理鞠躬、道謝、告別。

    然後他回到汽車上,繼續陪著雷督理去俱樂部。

    天黑之後,林子楓回了家。

    他在看過母親之後,直奔了妹妹的房間。林勝男正在伏案畫水彩畫,笨手笨腳,畫得不好,見林子楓進來了,就拿過一張宣紙覆在畫上,有點不好意思:「沒畫完呢,不給你看。」

    林子楓拉過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了,順手把那橫七豎八的畫筆整理了一下:「往後在街上走路,千萬要長眼睛。今天多麼危險,你差一點就送了小命。」

    林勝男含羞帶愧的笑:「那條街上一直在過汽車,我等了好久,等得不耐煩了,就想找個機會衝過去……」

    「說你你就聽著,犟什麼嘴?」

    林勝男訕訕的一笑,不解釋了。

    林子楓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變得和顏悅色起來:「不過今天也是巧,正好遇上了雷大帥的汽車。你看他怎麼樣?」

    林勝男懵懂的看著他:「誰?雷大帥嗎?」

    「對,就是他。」

    林勝男笑了:「不像。」

    「什麼不像?」

    「不像個大帥。我還以為當了大帥的人,都是老頭子呢。」

    「你看他不老?」

    林勝男搖了搖頭:「不老,瞧著也就比你大一點。」

    林子楓沉吟了一下,答道:「他的年紀是不大,確實是只比我大了一點……而已。」

    林勝男這時的畫興淡了,談興濃了,興致勃勃的問道:「哥,那雷大帥這麼年輕,是怎麼當上一省督理的呢?」

    「這說來話長,說了你也聽不懂。」

    「他是不是很懂軍事,很會帶兵打仗,把敵人都打敗了,就當上督理了?」

    林子楓登時要笑:「他那個軍事水平----」說到這裡,他正了正臉色,把話風硬轉了回來:「自然是高明的。」

    「那他這樣的人,一定是殺人不眨眼,很兇的吧?」

    「你看他凶嗎?」

    「不凶。」

    「這不就結了。」

    說完這話,他伸手掀開了畫上覆著的那張大宣紙,就見妹妹的畫技非但沒有長進,甚至是一天不如一天,塗塗抹抹的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鬼,就不再賞鑒,只起身說道:「你早些休息,不許熬夜,把上回買的那補血劑按時喝了。另外,這麼大的人了,也要學著知禮才好,下個月雷大帥若是真派人給你送了生日賀禮,你自己想著,要找個機會去謝謝人家,聽見沒有?」

    林勝男笑眯眯的答應了,又連連的揮手攆他。等他走了,她才拿起畫筆蘸了蘸顏料,繼續在紙上塗抹起來。

    第五十九章 虞都統

    葉春好在半夢半醒的時候,覺著身邊的床褥一沉,正是一具冷颼颼的身體靠向了自己。朦朦朧朧的睜開了眼睛,她小聲問道:「你回來了?」

    雷督理已經洗漱過了,不但冷,而且面孔和手還有點濕,越發襯得葉春好這邊溫暖潔淨有香氣。葉春好想要醒,可是眼皮重得很,睜開了也還要閉回去。那冷颼颼的身體正在挨挨蹭蹭的擠著她,又有冰涼的鼻尖嘴唇湊到她臉上,貪婪的吸來嗅去。她又是癢,又有點煩,想要伸手推開他,可那隻手隨即被他牽去撫摸了他的身體。原來他早把自己扒光了。

    「太太。」他熱切的呼喚她:「春好。」

    他去扯她睡袍的衣帶:「我不是說我晚上回來要給你賠禮嗎?你怎麼不等我,自己先睡了?」

    葉春好又氣又笑,強睜了眼睛:「等你?你回來得這樣晚,再等天就要亮了。再說,你白天對我發脾氣,夜裡還好意思要我等你?我才不等。」

    「我知道錯了,太太就原諒我一點吧!」

    葉春好向床里退去,一邊退一邊忍笑說道:「別過來,別過來,人家睡得正香,哪個要你跑上來賠禮?」

    這架大床的一側是靠著牆壁的,所以她很快便是退無可退。退無可退就不退了,反正她本來也沒打算抵抗到底。

    第二天,雷督理夫婦都起得格外晚一些。

    葉春好是九點多鐘醒了的,見雷督理還在睡,便悄悄的繞過他下了床

    。雷督理昨夜的「賠禮」,確乎是發自至誠,很是費了一把好力氣,然而,她其實卻是寧願他省些力氣,兩人親親熱熱的躺一會兒,或者說說話。床上那一樁夫妻的義務,對她來講,也說不清是樂還是苦,沒個准,樂是罕有的,通常是無滋味,偶爾也會有苦。無滋味倒沒什麼,她本來也不認為這種事情能有什麼滋味,只不過是不能不做----不做的話,怎樣製造小孩子呢?

    她今年是二十一歲,還沒有到渴求兒女的年齡,不過她一貫理性,不問自己想不想,只管自己該不該,生平所做的最大一次冒險,便是同雷督理結婚,可看眼前的生活,她也是有驚無險、大獲全勝。

    梳洗打扮完畢了,她走回床前,彎了腰去看床上的雷督理。有滋有味的將他欣賞了一番後,她輕輕的推門出去,吩咐白雪峰道:「我要出門一趟,若是大帥醒了我還沒回來,你就伺候他穿衣吃飯吧。」

    白雪峰立刻答應了----自從雷督理娶了葉春好,他終於脫離了副官長兼姨太太的生活,輕鬆了許多。一方面,他很為這輕鬆竊喜,另一方面,他又怕自己在雷督理那裡,漸漸成為可有可無的人物,所以偶爾跑去向雷督理獻個殷勤,他倒是很樂意的。

    葉春好坐汽車上了大街。

    她心裡裝了許多的事情,並且依她看來,都是大事,大事把心擠滿了,餘下一點小小的角落,

    免費贈送給了張嘉田。雷督理最近看張嘉田如同眼中釘,她沒弄清其中的緣由,但是隱隱的有些不安。她是特別的希望張嘉田飛黃騰達,他在順風順水的時候,她知道他得意,所以能夠坦然的不管他,甚至根本想不起來他;可他一旦倒了霉,她就沒法子不惦記他了。

    畢竟,他曾有恩於她,而她,可沒做過什麼報答。

    汽車開到了目的地,停了。目的地是一條破落大街的街邊,大街久不修繕,早已坑坑窪窪不像條街,坑窪里還積著臭水,天氣一暖、太陽一照,臭氣越發逼人。她領教過這臭氣的威力,所以此刻乾脆不下汽車,只隔著車窗觀察周邊形勢。

    她打算在這個地方,建造一座遊藝園。

    建造遊藝園,遊藝園裡要有戲場,要有舞廳,要有電影院,要有飯館,還要有屋頂花園。建造這樣一個摩登場所,也並不是為了革新社會風氣----她沒有那樣大的志向,她只是想要賺錢。

    她想把雷督理那走私菸土的作孽生意漸漸停掉,為了彌補這方面的經濟損失,她就必須從其它方面賺錢回來。雷督理不會做一生一世的督理,趁著他現在有兵有權,她需得抓住東風,為雷家立下一爿福澤後世、蔭及子孫的大基業。

    這便是她的雄心了。

    葉春好又接連考察了幾處地方,下午時分,她打道回府,剛一進門,就有白雪峰迎了上來,壓低聲音告訴她道

    :「太太,大帥又鬧脾氣了。」

    葉春好和雷督理也不過做了幾個月夫妻,但是不知怎的,常有老夫老妻的感覺,比如此刻她聽了白雪峰這話,一顆心立刻就是一縮,仿佛受了雷督理幾十年壓迫似的,嚇出了心病。但在理智上,她又知道自己並不必怕他,他那狗脾氣,鬧過就算,是不和她記仇的。

    「又怎麼了?」她下意識的抬手摁了摁心口,就覺著自己渾身肉緊,並且前路漫漫,一步也不想再前進。

    白雪峰頗嚴肅的答道:「大帥睡醒之後一翻身,從床上翻到了地上去,摔了一下,又見您不在,便生了氣。」

    葉春好咽了口唾沫,又做了個深呼吸。雷督理對待她,是特別的從嚴要求,仿佛他認定了她是個知己,她便必須練就一雙火眼金睛、隨時洞察他的內心。不但要洞察,還得能預知,否則他便失望,便憤怒。

    和她初相識時的那個雷督理相比,如今這個做了她丈夫的雷督理,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了。今天依然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可她頂風冒雪一般,走得萬分艱難,因為知道自家丈夫懷著雷霆萬鈞的怒火,正在道路盡頭等著自己去應付。

    萬幸,她在道路盡頭撲了個空,雷督理已經出門去了。

    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幾乎是當場癱坐在了沙發上,抓著小皮包的右手忘記鬆開,手心裡濕漉漉的都是汗水。

    在葉春好的眼中,雷督理

    這人變幻莫測,可謂是喜怒無常到了極致,然而外人看他,卻是另有一番不同的印象,比如來自熱河的虞天佐都統,一見他便喜笑顏開,張開雙臂便迎了上去:「雷老弟!你可來了!」

    說完這話,他摟住了雷督理,在他臉上噼里啪啦的親了幾個大嘴。周圍的一圈男女見狀,都笑了。虞天佐一手攬著他的肩膀,一手一指他的臉,對著眾人嚷道:「這傢伙總這麼噴兒香的,我不跟他親熱親熱,都對不起他灑的那些香水!」

    雷督理一邊揮手讓他「滾蛋」,一邊往屋子裡頭走。這屋子乃是北京虞宅的一座大客廳,虞天佐這人愛玩愛鬧,偶爾進京一趟,在飯店房間裡折騰不開,所以專門買了這一處宅子落腳。此刻客廳里已經熱熱鬧鬧的坐了不少人,其中的女子們都是花團錦簇的青春人物,正是虞天佐從胡同里叫來的條子。

    虞天佐是一位都統,雷一鳴也是一位督理,所以二人是廳中地位最高的,當仁不讓的坐在上首大沙發上。雷督理隨著虞天佐剛一落座,立刻就有兩個姑娘偎了上來,原來這位虞都統也不過是四十來歲的年紀,生得白面長身,單眼皮直鼻樑,說他如何英俊,那是有點虧心,但是馬虎一點,倒也稱得上是器宇軒昂。堂子裡的姑娘既知道他有的是錢,又看他那樣貌也過得去,自然願意來敷衍他。虞天佐把個姑娘推向了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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