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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她如今對待林子楓,抱了一個寬宏大量的態度。先前林子楓嫉恨她,無非是因為她搶了他的風頭、奪了他的權力,是他仕途上的一個對頭。可如今她已經變成了雷督理的妻子,她總不信他還會繼續和上司的妻子爭風吃醋----若是他不識時務,當真還要繼續和她明爭暗鬥的話,那麼也沒關係,她隨時可以奉陪。

    林子楓轉身面向了她,站得筆直的,但是語氣很柔和,說不上是客氣還是不客氣:「太太來了。」

    她走到了雷督理面前,彎腰把那杯咖啡輕輕的放了下:「喏,給你的。」

    雷督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葉春好含笑看著他:「你在談正事,我不打擾你了。咖啡還有,想喝就叫我。」

    雷督理答道:「也沒談什么正事。」

    葉春好這時看到了茶几上的信紙----只掃了一眼,她便忍不住又笑了:「這是二哥寫來的信吧?」

    雷督理看了她一眼,覺得「二哥」二字很不入耳,但是也不便挑剔,便只「嗯」了一聲。

    葉春好一直覺得張嘉田那一筆字很奇異,要說丑,橫平豎直的也並不醜,而且這信紙上都印了淺灰色的格子,按照格子來寫,怎麼寫都不會太亂。可張嘉田依然有本事把字寫得越來越大,大得還挺整齊,直到大得不可收拾。她沒有偷窺私人信件的愛好,所以掃過一眼之後便不再看,只說:「二哥這一筆字,也算是一絕。偏偏他還挺愛寫,可既然是愛寫,為什麼不用心練一練呢?」

    雷督理慢慢喝著咖啡:「我看,他也是個糊塗人。」

    葉春好本來說完那句話,就想要走,如今聽雷督理話裡有話,便停下來問道:「這話是怎麼講?是不是他在文縣做事不力,或者是惹了什麼禍了?」

    雷督理喝下最後一口咖啡,且不回答。葉春好看他氣色不善,便陪笑勸道:「他要是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好,你罵他一頓就是了,犯不上和他一般見識。他年紀輕,所受的教育和薰陶也都很有限,能有如今的成績,已經是很驚人。你總得讓他慢慢的歷練,若非逼他再進一步的話,恐怕也是強人所難了。」

    說完這話,她只聽「咚」的一聲,正是雷督理把那咖啡杯子狠狠頓在了茶几上。

    「胡說八道!婦人之見!」雷督理瞪著眼睛罵她:「我是派他去文縣鎮守地方,不是讓他關起門來當土皇帝!幹得好就是好,幹得不好就是不好,扯什麼年輕年老的話?我把上萬人的隊伍交給他,是給他拿去歷練著玩的?」說到這裡,他一挺身站起來:「你也不要這樣急著維護他,他要是真不學好,單憑一個你,也護他不住!」

    葉春好懷著一片好意,想要拿話開解他,哪知會招來他這麼一頓劈頭蓋臉的痛斥,登時就是又羞又惱,可當著林子楓的面,又不便和他對著吵鬧。勉強對著他笑了笑,她彎腰端起空杯子,說道:「我又沒說什麼,也值得你這樣發脾氣?我走了,你也冷靜冷靜吧。」

    說完這話,她轉身就走,逃似的離了這間小客廳。而雷督理喘了片刻粗氣之後,頹然坐了下去,把臉轉向了林子楓:「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林子楓答道:「大帥您忘了?熱河的虞都統今天到京了,晚上您得和他見一面。我過來說的就是這件事。」

    雷督理深深的一點頭:「啊,是老虞來了……」他隨即欠身向前,用手指一敲茶几上的信紙:「他這滿紙的油腔滑調,真是把我氣昏頭了。」

    林子楓不接這句話,只靜靜站著,又站了好一會兒了,才輕聲提醒道:「大帥,您要是在家裡呆著氣悶,不如現在就往俱樂部去,橫豎虞都統晚上也是要過去的。」

    雷督理手摁著膝蓋,慢吞吞的站了起來:「嗯,走。」

    門口的勤務兵聞聲進了來,伺候他穿外面衣裳,待到穿戴整齊了,他邁步往外走,走出幾步之後,忽然又停下來,吩咐勤務兵道:「你去告訴太太,就說我剛才心情不好,說話衝撞了她。你讓太太別生氣,等夜裡回來了,我給她賠不是。」

    第五十八章 勝男

    雷督理走出門去,才發現今天是個好天氣。不但天空晴得一碧如洗,那些花木也都該冒綠芽的冒綠芽,該鼓紅苞的鼓紅苞。一對大喜鵲在柳枝間翻飛追逐,他看著喜鵲,心中忽然痛快起來,春好方才自然是受了委屈的,遠在文縣的張嘉田也變得不那麼可惡了。

    白雪峰料到了他今天下午會出門,早讓汽車夫們把汽車開了出來預備著。林子楓緊跟著他出了大門,他上汽車,林子楓也隨著上汽車。兩人並肩在後排位子上坐下了,雷督理興致不錯,開始對著林子楓說閒話:「老虞不是肯輕易挪窩的人,他這一趟進京,我看啊,是必有所為。」

    林子楓微微朝著他側了身,對他帶看不看的,然而態度很恭敬:「都說虞都統是為了做和事老而來的,說是總統他----」

    雷督理一擺手:「那話不要信,都是幌子。」

    林子楓做了個虛心領教狀:「哦,是這樣。那麼看來----」

    他這句話又沒說完,因為汽車夫猛然來了個急剎車,他隨著慣性向前一衝,嚇了一跳。副駕駛座上的白雪峰慌忙回頭去看雷督理的安危:「大帥,沒事,是一個孩子亂穿馬路,咱們險些軋了她。」

    這話說完,林子楓透過擋風玻璃望著前方,卻是「哎呀」的驚呼了一聲,隨即轉身推了車門就往外跳。外面車門踏板上的衛兵猝不及防,險些被他推了個跟頭。他平時是最穩重的

    一個人,如今忽然亂了方寸,便引得雷督理也欠身向前望去:「子楓這是怎麼了?」

    這話說完,林子楓已經跑到汽車前頭,從地上扶起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梳著兩條髮辮,穿著藍衫黑裙的學生裝,斜挎著個土黃色的皮書包。雷督理就見林子楓一手扶著她的手臂,先是彎腰看了看她的膝蓋,然後從褲兜里抽出手帕,撣了撣她裙子上的塵土,又直起身給她擦了擦手掌,而那女孩子驚魂未定的大睜著眼睛,乖乖的由他擺弄。他牽了她往汽車這邊走,她也乖乖的跟著他走。

    一手領著女孩子,一手扶著大開的車門,林子楓俯身對著車內的雷督理說道:「大帥,很對不起,舍妹年幼冒失,衝撞了大帥座駕。」

    雷督理把雙臂環抱在胸前,疑惑的看他:「你有妹妹?」

    林子楓笑了一下:「大帥大概是忘了。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幾個月前大帥舉行婚禮時,她還跟著一群女眷去陪過新娘子呢。」說完這話,他抬手輕輕一拍女孩子的後背:「勝男,還不向大帥問好?」

    林勝男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細細的小嗓音嚶嚶道:「大帥好。」

    雷督理知道林子楓是個孝子,家裡有個老娘,倒不知道他家裡還有個小妹子。小妹子向他問了好,他一點頭,算是回應,然後問林子楓道:「這孩子沒事吧?嚇沒嚇著?」

    「沒事沒事,她走路時,向來有這個顧前不

    顧後的毛病,今天也算讓她得了一點教訓。」

    雷督理看林勝男委委屈屈的低著頭,真是可憐見兒的,又因為她是林子楓的妹妹,所以對她格外的高看一點:「你妹子這是要往哪兒去?你帶她上來,現成的汽車,送她一趟。」

    林子楓扶著車門,明顯是猶豫了一下。

    猶豫過後,他對著雷督理一笑:「那多謝大帥,我就不客氣了。您瞧她這個樣子,我也真是不放心讓她繼續一個人走回家去。」

    然後他彎腰先上了汽車,轉身把林勝男拽了上來。林勝男一貫是全聽哥哥的話,這時便依著林子楓的指揮,坐在了那後排的倒座上,正好面對了雷督理。把書包放在腿上用雙手攏住了,她因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和陌生男子相對而坐,所以無論如何不好意思抬頭,兩條腿也緊緊的併攏斜放著,極力不去觸碰前方的雷督理。她有心橫著挪一挪,挪到哥哥的對面去,可是汽車此時忽然發動,她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晃,挪是沒有挪成,兩隻膝蓋也果然撞上了雷督理的小腿。

    雷督理並沒有在意這一撞,只是看這林家的小妹妹纖秀蒼白,楚楚可憐的,又仿佛是萬分的羞窘,便隨口問道:「你多大了?」

    林勝男沒想到這話會是問向自己的,抱著書包不言不動,直到林子楓開了口:「十六了,但是平時不大出門,家母又一味的慣著她,所以她沒什麼長進,現

    在還是小孩子的性情。」

    林勝男這才反應過來,不禁紅了臉,又暗暗的有些怕----據她所知,哥哥的上司是個頂大的軍閥大官,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同自己講話,自己卻是不理不睬,若是他因此生了氣,怪罪起哥哥,那自己豈不是闖了大禍?

    於是,為了補救先前的沉默,她稍稍的抬了一點頭,小聲說道:「還沒到十六呢,下個月過完了生日才到。」

    雷督理笑了一下,因為心情好,所以看誰都可愛:「下個月幾號的生日?」

    林勝男不知道該不該回答,抬眼去看哥哥,然而林子楓正在低頭系大衣紐扣,並沒有留意到她的目光。

    於是她就收回目光,老老實實的答道:「十二號。」

    雷督理對著前方說道:「雪峰,記著日子,到時候給她預備一份禮。」

    白雪峰立刻回頭答應了,而林子楓這時系好了紐扣,連忙抬頭推辭:「喲,這可不敢當,她一個小孩子,哪有資格接受大帥的禮?大帥這可真是折煞她了。」

    雷督理微微一抬手,示意他「打住」,懶怠聽他的客氣話。而林勝男六神無主的看著哥哥----沒看出什麼要領來,只得轉向雷督理,紅著臉說道:「謝謝大帥。」

    雷督理不置可否的一點頭,然後開始同林子楓談話:「你到我身邊有多久了?」

    林子楓想都不想,直接答道:「七年。」

    緊接著,他又說道:「差一個月七年。」

    雷督理看

    了他一眼,然後說道:「你那時候也真是辛苦了,家裡的娘身體不好,還有這么小的一個妹妹要養活。」

    林子楓也看了雷督理一眼,可是沒說話----那時候確實是辛苦的,家裡一貧如洗,娘生了重病,急等著花錢救命,妹妹也是個半死不活的小病秧子,而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他沒法子一下子弄到一大筆錢救他的娘,也不能眼看著娘就這麼熬死在家裡,怎麼想都是走投無路,直到他遇到了雷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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