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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但林子楓並沒有因此高看了葉春好半眼----他是七年前到雷督理身邊的,葉春好現在再受寵、再風光,在他眼中,也還趕不上七年前的瑪麗馮。那時候雷家有錢,馮家也有錢,兩家合起來捧著瑪麗馮一個,好傢夥,女皇似的。
論家世,論姿色,甚至論學識,現在的葉春好都遠不及當年的瑪麗馮,所以林子楓很輕蔑的在皮貨行挑選銀狐灰鼠皮子,漫不經心的在銀樓金店挑選珍珠鑽石,挑來挑去都是些俗物,
但是,他想,這就足夠姓葉的丫頭樂的了。她有什麼見識?知道什麼叫好、什麼叫壞?
熱熱鬧鬧的買了幾車寶貝,林子楓花了約有六萬塊錢,又捎帶手訂製了一乘花轎----急著用,做工不用太細,別抬到半路散了架子就成。另有兩份龍鳳帖,是他從鋪子裡買的,印得倒是挺精美,只可惜,實際的意義不大。放到平常的人家,男女雙方交換了龍鳳帖,那婚姻關係就算是成立了。可雷家可不是平常的人家,雷督理將來要是喜新厭舊把葉春好踹了,葉春好縱然擺出一萬張龍鳳帖來,也是無用。
經了林子楓這麼一番漫不經心的操辦,在這年正月的最後一天,葉春好出了嫁。
她真實的婚禮,和她想像中的婚禮,一點都不一樣。
出嫁前夜,她懵懵懂懂的搬去了自己住過幾個月的那所小四合院裡,府里的幾個小丫頭、白雪峰的二姐以及林子楓的妹妹過了來陪著她,她不大認識這些人,想談話也不知從何談起,倒是白二姐是去年結的婚,還是個新媳婦,很有一點經驗可以傳授給她----還不能傳授得太細緻,因為林家妹妹也在一旁坐著呢。
她天黑即睡,也沒睡著,想要理一理心事,可是心事也沒理清楚。到了半夜,她剛有了一點困意,一幫子老媽媽又推門進了來,喚她起床梳洗。平日裡她事事都有主意,到了此刻,卻像是連靈魂都沒有了
似的,茫茫然的任憑她們擺布。房內電燈通亮,老媽媽扯了絲線兩端,在她的臉上來回滾絞。她明白,這叫做「開臉」,面頰上的柔細絨毛被絲線絞了去,在微微的痛楚中,她大睜著眼睛,眼角餘光掃到了一大圈圍觀者。
她難堪極了,可越是難堪,越要勉強鎮定下來,做出個落落大方的樣子。開臉完畢,她的頭髮短,不必花大工夫梳頭,於是老媽媽們暫且退出去,等她穿好了貼身的衣裳,才走回來為她塗脂抹粉。脂是好脂,粉是好粉,然而一層一層的刷上她的臉,竟能把她那張臉刷成了滑稽的猴屁股樣,以至於她要搖頭晃腦的躲避:「太紅了,太紅了……」
老媽媽追著她抹胭脂:「要紅,紅才喜慶。」
於是梳妝到了最後,她成了個紅臉紅衣紅繡鞋的妖怪,妖怪罩上了紅蓋頭,瞧著倒也像個人似的。被幾個花紅柳綠的小丫頭攙扶了出去,她暈頭轉向的上了一乘小花轎,人在轎子裡,她還恍惚的想:「現在結婚,不是都用花汽車了嗎?」
沒等她想清楚,花轎里一暗,是轎夫把她連人帶轎,一起運送進了一輛頂寬敞的美國汽車裡。現在不是禁止女子拋頭露面的時代了,但葉春好平日儘管可以在街上隨便走,可在這大喜的日子裡,她是無比矜貴的新娘,而雷督理不高興讓閒雜人等看見自己的新娘。
美國汽車披紅掛彩,像是汽車
中的新郎官,一路緩緩而行,把葉春好送到了雷府。汽車在大門外停下來,車門一開,訓練有素的轎夫們又平又穩的把花轎抬了出來。轎子裡的葉春好用手指在臉上蘸了蘸,蘸了一指肚濃濃的紅色,心裡就發焦,暗想這怎麼辦?
心裡焦灼,腸胃偏又咕嚕嚕的響了起來----從昨晚到此刻,她一粒米都沒進,早就該餓了。這樣餓,便想收斂心神端坐不動,以求節省精力,可偏偏又生出了無數的雜念,且全是無關緊要的雜念。轎子忽然停了,她夢遊似的又經了好一番擺布,最後坐在一張大床上,她忽然覺得眼前一亮,正是已經被新郎官挑去了紅蓋頭。
慌忙低下了頭,她要把臉藏到鳳冠垂下的流蘇後頭。目光透過流蘇射出去,她看到了雷督理那鋥亮的皮鞋。皮鞋上方,是黑色長袍的下擺,自從認識他到如今,她第一次看見他穿長袍馬褂,可是因為不敢抬頭,所以無法看清他的全貌。
周遭全是亂鬨鬨的歡聲笑語,誰說了什麼,她一概分辨不清。忽然那幫人----包括雷督理----一起撤了出去,她不明就裡,只得糊裡糊塗的繼續坐著。
她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後,又過了許久,房門一開,雷督理進來了,然後,她聽見了他驚訝的聲音:「你怎麼還在這兒坐著?」
她扶著床柱,慢慢的站了起來:「自從你走了之後,就再沒有人來管
過我,我不坐著,又能怎麼辦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抬手一捂臉:「你別瞧我,先讓我去洗一把臉。今天我這一張臉上,足足塗了半盒胭脂。」
雷督理走到她面前,一撩她頭上垂下的長流蘇:「讓我看看你。」
葉春好緊緊的捂著臉,不讓他看自己,自己倒是通過指fèng看了他----只看了一眼,確定了面前這人確實是雷督理,自己並沒有陷入什麼聊齋式的迷夢裡,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嫁給他了。
她安了心,儘管一夜一天水米未沾牙,但還是有力氣拖著沉重的喜服,一逃逃進了浴室里去。
浴血似的,她洗出了一盆通紅的洗臉水。
自己對著鏡子,她把那鳳冠摘了,喜服也脫了,露出了裡面的紅旗袍。這回推門走了出來,她把頭髮往耳後一撩,總算是有面目去見他。輕輕的走到桌旁,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涼了,但是正合她的心意,她不動聲色的喝了幾大口,眼角餘光瞟到雷督理站在床邊,開始脫起了他的馬褂。
目光一收,她微微側身背對了他,心裡慌得厲害----無喜無悲的,就只是慌。
第五十五章 蜜月
葉春好背對著雷督理站著,把手裡的茶杯輕輕放下。身後響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是雷督理還在那裡脫衣服。她不知道他脫到哪個地步了----橫豎這回,她是再沒有立場攔他攆他了。
無論他要對她怎麼樣,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了。
這時,雷督理忽然喚了她一聲:「春好。」
她低著頭,轉過身來。雷督理已經脫了外面的長袍馬褂,露出裡面貼身的綢緞褲褂。赤腳跳上床去,他向她招手:「過來,該睡了。」
葉春好「嗯」了一聲,關了電燈,只留一對紅燭緩慢的燒。在床尾暗影里脫了旗袍換了睡袍,她走到床邊坐下來,回頭含糊的輕聲問:「你睡哪一邊呢?裡邊還是外邊?」
被窩裡的雷督理向內一滾,給她讓出了位置。他這舉動有些孩子氣,讓她想起了他不請自來、結果被自己當賊打了嘴巴的那一夜。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她的驚慌消散了些許。
掀開棉被抬腿上床,她直挺挺的靠邊躺了。躺了片刻,被窩裡一隻手暗暗渡來,拉住她的手拽了拽:「到我這兒來,當心夜裡翻身掉到地上去。」
葉春好順著那隻手的心意,挪一點,又挪一點,再挪一點,最後被那隻手扳著肩頭一翻身,她側身面對了雷督理。紅燭的光明實在是有限,她抬頭看著雷督理,看他的眉眼、鼻子、嘴唇,看此刻的他一如她印象中的他,一點改變都沒有。
可
見這場婚姻確實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她看著雷督理,雷督理也看著她,看了片刻,他含笑說道:「你的眼睛真是年輕。」
隨即他笑了:「不對,你本來就年輕。年輕好,免得再過幾十年,我們一起變成老朽。」
葉春好低下了頭,不許他再看:「誰要聽你這話……」她喃喃的說,又是羞,又是笑,聲音漸漸低不可聞:「老氣橫秋的……」
雷督理探頭去看她的眼睛:「我老嗎?」
「你啊……」她羞不可抑,他越看,她越躲,索性翻身趴下,把臉藏進了臂彎里:「越說你,你越來勁。」
雷督理扳她的肩頭:「說啊,你覺著我老嗎?」
葉春好抽出一隻手,推了他一下:「你離老還遠著呢!」
「我要是再年輕十歲,和你就更合適了。」
葉春好把手收了回去,悶悶的笑語:「我不要,我就要現在的你。」
雷督理用胳膊肘支起身體,一隻手在棉被下,饒有興味的撫摸了她的後背:「為什麼?」
葉春好側過臉,看著他:「你現在就夠任性的了,要是倒退十年,一定更淘氣,我可受不了。」
然後她伸手一拽他的胳膊:「你好好的躺下來,被窩外面涼。」
她沒想到雷督理沒了骨頭,她輕輕一拽,他便趴伏到了她身上去。一隻手蜿蜒固執的鑽到到了她的身下,溫柔的摸她抓她,揉她撩她。她翻身要躲要逃,然而就在翻過來的一瞬間,他已
經覆在了她的身上。
溫涼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濕而熱,噙著他的吻,像噙著一粒雪。她再次覺出了他的寒冷與脆弱,於是不假思索的用雙臂擁抱了他。
這一回的擁抱,可是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的了。
翌日清晨,葉春好照例早早的起了床。
雷督理還睡著,於是她儘量的把動作放輕,不肯驚動了他。然而動著動著,她忽然發現自己正在細聲細氣的哼著流行歌。走去浴室一照鏡子,她發現自己蓬著頭髮,竟是個笑眯眯的模樣。
她緊閉了浴室房門,放水洗澡,心裡滿滿的,充脹著新鮮的喜悅。令她羞恥和畏懼的洞房花燭夜,終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原來那一件事也是容易打發的,雖然也疼痛,但是終究可以忍受,況且忍受完畢了,就可以親親熱熱的互相擁著入眠了。用浸了水的毛巾擦洗著周身,她在自己的肩膀上發現了一處紅痕,肩膀雪白的,越發顯得紅痕鮮艷,是他吮出來的----他抱著她親了吮了許久許久,也不嫌熱,也不嫌累。葉春好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這樣招人愛。
梳洗打扮完畢了,她走回臥室,見雷督理還蜷縮在被窩裡大睡,便坐在床邊俯下身去,將他連人帶棉被擁住了,輕輕的一抱,又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隨即扭頭望著窗外,她就見窗外晴空萬里,好一個明媚的初春時節。
懷裡的雷督理這時忽然一動
,眯著眼睛扭頭望向了她----看了她幾秒鐘,然後微笑著又躺了回去:「太太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