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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張嘉田盤問過後,也不知如何評判這個人,只說:「人家鋪子都交錢交糧,就你家不交,人家商會的人說你爹幾句,也不算欺負人吧?」
馬永
坤默然。
張嘉田又道:「你爹為了這事,一賭氣死了,也賴不著我吧?我初來乍到的就這麼點兒人馬,我們能要多少錢?原來這兒是洪霄九的地盤,洪霄九的胃口總比我大吧?那胃口大的你不敢動,專殺我們胃口小的,到底是我欺負你還是你欺負我?」
馬永坤像只泄了氣的皮球,癟在原地,依舊默然。
張嘉田又問:「我這話不算不講理吧?」
張嘉田把馬永坤問了個啞口無言。而馬永坤在師部的廚房裡喝了一大碗熱粥之後,恢復了些許元氣,鼻青臉腫的走到張嘉田面前,低聲說道:「家,我是死也不願回了,張師長若是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就讓我在這兒投軍吧!」
張嘉田答道:「隨你的便。」
馬永坤就此當了大頭兵,姑且不提,只說張嘉田這一趟來時,手裡確實是攥了一筆款子的,這時他就暗暗的算了算帳,然後撥出十萬塊錢,給了張文馨當軍餉。
張文馨第一天得了錢,當場腰和脖子就直了。及至到了第二天,他的腸胃病好了大半,腿也不瘸了,發炎的腮幫子也平復了,甚至眼睛都明亮了,爛眼邊都不紅了,可見這金錢的力量,確實不能小覷。而旁人見他又買糧食又制冬衣,還在大街上立起牌子招了新兵,真有鳥槍換炮的氣勢,自然心動,於是張嘉田那冷冷清清的師部,立刻也有兵強馬壯的客人前來拜訪了。
張嘉田每
天和這些人周旋,長了許多見識。他本是打算過來「干壞」的,可到了文縣之後,才發現「干壞」也不容易,況且明明是有可能「干好」的,為什麼不努力一把呢?
這麼一想,他就當真努力起來了。
張嘉田努力得廢寢忘食,並不知道北京的雷督理正在眼巴巴的等著他「干壞」。一旦「壞」了,雷督理就立刻藉機發兵,消滅餘孽。然而他等了又等,文縣那邊始終是沒有傳來內訌的消息,簡直讓他有些著急。
於是他發去密電,讓張嘉田隨便找個由頭挑起戰爭,哪知張嘉田即刻就回了電報,答曰不必。雷督理拿著這份回電,簡直有些發懵----懵的不是張嘉田不聽話,而是想不出張嘉田會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他倒是不擔心張嘉田會被餘孽籠絡得變了心。在他眼中,張嘉田沒什麼特別出色的,最大的優點就是忠誠。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派這麼個毛頭小子去辦大事。
在雷督理髮懵的時候,葉春好來了。
葉春好新剪了頭髮,剪得齊齊的,越發顯得頭髮與臉面黑白分明。雷督理見她來了,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她:「這些天,嘉田給你來信了沒有?」
葉春好在他面前的沙發上坐下了,自自然然:「前天接了他一封信。」
雷督理問道:「信上都寫了什麼?」
葉春好認為他這話頗為無禮,有逼問旁人隱私之嫌,但是也沒法子,只得答道:「也
沒什麼,說是文縣那邊比北京冷得早些,還有就是他每天如何的忙。」
雷督理坐在寫字檯後,饒有興味的又問:「那你怎麼回的信?」
葉春好驚訝的笑了:「怎麼回的?就是講了講我的情況,無非是些閒話罷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這才問道:「你有事?」
葉春好在回答之前,先做了個深呼吸。
忠言向來逆耳,而雷督理又是個狗脾氣,所以她此刻有些緊張。
葉春好給雷督理管了幾個月的私人帳目,自己是殫精竭慮了,把帳目也理得井井有條,但依著她的本心,她其實是不愛這個差事----或者說,她願意、也能夠管帳,但是不願意管這樣的帳。
那帳上來往的貨物,都是違禁的走私品,軍火彈藥倒也罷了,那些煙土白面之類的毒物,實在都是貽害人間的壞東西,她雖是接觸不到它,但它的出出入入化為數字寫在帳目上,她天天看著,便覺得自己也直接參與了這樣的惡行。況且這樣的生意雖然暴利,卻不能持久----如果雷督理不是督理、麾下沒有幾十萬的軍隊,那麼這發大財的生意輪得到他來做嗎?
有些事情,她既是想到了,就一定要對他講,若是只顧著明哲保身,那麼就不算她是真心待他好,她也把他的真心辜負了。
所以做完了一個深呼吸之後,她含笑說道:「我記得您好像和秘書長說過一次買地的事情,怎麼後來又不見
您提了?」
雷督理一愣:「買地?」隨即恍然大悟:「我只是隨口一說,哪有那個閒錢。」
葉春好微微笑著:「閒錢,是有的呀。」
雷督理打開寫字檯下的抽屜,從抽屜里取出了一支雪茄。低頭把雪茄送到鼻端嗅了嗅,他抬眼問葉春好:「你是不是有話要勸我?」
葉春好笑道:「我也知道,我這都是淺薄的見識,可是有話不說,我又有點忍不住。」
雷督理似乎是個沒什麼嗜好的人,把雪茄叼在嘴上,他並不急著點燃,含糊答道:「你說。」
葉春好得了許可,便平心靜氣的講了一番。雷督理認真聽著,聽到最後,他把雪茄拿了下來:「積蓄田地,當然是件可以福及子孫的好事,只不過我現在常鬧饑荒,單是靠著種糧食,能換幾個錢呢?」
葉春好就等著他這句話,此刻便立時笑道:「我們並不是要一定要買那上面能種莊稼的土地,我們也可以買那下面有礦產的土地啊!」
雷督理從抽屜里取出了一盒長杆火柴,慢慢的劃燃了一根,盯著火苗問道:「買礦?」
葉春好點了點頭:「是。」
「有目標了嗎?」
葉春好答道:「直隸一帶,礦產也是很豐富的,若是大帥同意涉足這個領域,那麼目標自然很容易定。」
雷督理一甩手,甩滅了火苗。把火柴杆往玻璃菸灰缸里一扔,他起身繞過寫字檯,走到了葉春好身邊坐下來,忽然笑道:「
那天,我聽人私底下叫你財神爺。」
葉春好聽了這話,倒是紅了臉,很不好意思:「這幫人真是愛嚼舌頭。我也聽過類似的話,是把我叫做……叫做財神奶奶,我當時就不許他們再講,哪知道他們陽奉陰違,不叫奶奶,改叫爺爺了。」
然後她往旁邊挪了挪,喃喃的又道:「怪熱的。」
她挪,雷督理也追著她挪,笑眯眯的一直把她逼到了沙發一端。她站了起來:「那我不坐了,都讓給您坐。」
雷督理向後撤了撤,抓住腕子把她又拽了回去:「一起坐。」
她坐了回去,低頭不理他。他用自己的手背貼了貼她的手背:「你看我就一點兒都不熱。」
她將手一躲:「誰會熱在手背上呢?」
話音落下,她的手忽然又被雷督理抓了過去,貼到了他的面頰上:「真的不熱。」
她臉上紅撲撲的,回頭瞪他,一雙眼睛瞪得黑白分明,顯出一圈深深的睫毛。然而雷督理垂下眼帘避開她的目光,將她的手順著面頰向下移,讓她的手指蹭過他的下巴、滑過他的胸膛。
她不知道他將要把自己的手牽引到哪裡去,但她憑著直覺,嗅到了一絲情慾的熱氣。手指關節猛然被牛皮腰帶硌了一下,她如夢初醒,用力的要把手抽回來,然而雷督理死死攥住了她,不肯放。
「幹什麼?」他把她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腰帶上,低聲問道:「我又沒把你怎麼樣。」
她掙脫不
開,又覺得自己面孔發燒、心緒紛亂----都是不好的徵兆。於是索性正色說道:「你再這樣,我只能辭職離開了。」
雷督理坐正了身體,轉過臉去看她:「你捨得我?」
「你還問?」
「你要是真走了,我是捨不得的。你要是捨得,也說明你薄情。」
葉春好不理睬他的目光,面向前方回答:「對我來講,情深情淺,都是一樣的。我不是為情所困的人。」
「可我覺得,你對我很好。」
「那無非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這話我不愛聽,你重說。」
葉春好扭頭看他,看著看著,卻是嘆了一口氣。她為了他,心中常有千言萬語,可千言萬語之中,竟沒有一字能說出口。她不信他,她不敢愛他----這樣的話,可怎麼說?
「其實,這樣也許更好。」她輕聲告訴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反而會有一生一世的恆久。我沒有色衰愛弛的擔憂,你也能得一個以心相待的朋友。反倒是世間所謂的恩愛夫妻,難得一起白頭。」
雷督理沉默了半晌,答道:「我小時候,性子很壞,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便大哭大鬧,不是想藉此要挾長輩,是心裡真的難過,忍不住要哭要鬧。」
他放開了葉春好的手:「我現在也還是這樣。」
葉春好低著頭,看自己那隻手已經被他攥得紅白斑斕。他畢竟是個男人,有時候下手沒輕沒重,攥得她骨頭都疼。
思來想去的,
她最後說道:「你放心,我不走。」
第三十六章 逃離
葉春好的心緒,忽然平靜坦然了。
她常在俱樂部露面,認識她的人多了,她認識的人也多了。能走進這個俱樂部的人,即便純粹是進來玩的,也都是闊人家的太太小姐。葉春好常和這一流的人物交談,眼界見識早已不是當初的水平。自己做主從帳房調出了一百萬現大洋,她告訴雷督理,說自己看中了遵化的一處金礦,請雷督理派個可靠的人,和自己一起去遵化親眼瞧一瞧。
雷督理聽了這話,反問:「可靠?我身邊還有比你更可靠的人嗎?」
葉春好是來對他說正事的,聽他油嘴滑舌,便哭笑不得:「大帥信得過我,我還信不過我自己呢!還有就是立合同時,我還需要大帥的印章一用。」
雷督理問道:「用它幹什麼?」
葉春好耐著性子解釋:「若是訂了買賣合同,那麼大帥作為買方,至少也要在合同上留下個名字呀。」
兩人說這話時,是在一道迴廊上。雷督理單手插著褲兜,仰頭欣賞廊下籠中的小金絲雀,聽了葉春好的話,他漫不經心的答道:「哪用這麼麻煩,你既然去了,你就把合同簽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