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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0:27:14 作者: 尼羅
    片刻之後,汽車停到了俱樂部門口。

    雷督理睜眼下了汽車,依然是興致勃勃的,帶著這三個人穿過俱樂部,他到了後方的公事房。房裡涼快,還僻靜,挑間寬敞屋子擺起大餐桌,那種環境,真是比什麼番菜館子都好。

    雷督理坐在首席,而張嘉田也不用勤務兵進來服侍,自己去把雷督理的軍裝上衣掛上了衣帽架,又出門用瓷盤端了四卷熱手巾進來,請雷督理和兩位女士擦臉擦手。

    雷督理拿起一捲毛巾抖開來,蓋在臉上用力擦了一把,然後說道:「這不是你該乾的活兒了。」

    張嘉田笑道:「這又不費什麼力氣,再說我伺候大帥是應當應分的。要說大帥提拔我做了官,我就到處擺起官架子來,那成什麼人了。」

    雷督理微笑著一點頭,又慢條斯理的擦淨了兩隻手。葉春好和三姨太太並排坐在一起,她一邊擦手,一邊暗暗品評著張嘉田的言行。上次她提著魚去看望張嘉田,就聽這位二哥說話,簡直沒有一句是中聽的。但今日在雷督理面前,張嘉田的言談舉止倒是都合宜----如果不提他呆看三姨太太那一段的話。

    張嘉田在雷督理的左手邊坐下了,正好面對著葉春好與三姨太太。儘管他對三姨太太那一圈燙髮還很好奇,但是這回長了教訓,抵死不敢再抬頭。幸而那洋飯洋菜流水樣的被聽差送了上來,飛快的擺滿了一大桌子,又有唱曲的姑娘琴師進了來,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他借著這陣熱鬧的掩護,才又恢復了自然。

    三姨太太撅著新式燙髮,手裡忙得很,不是給雷督理拿麵包,就是給雷督理切牛排。張嘉田也不閒著,放炮一樣的開香檳,開閘一樣的倒香檳----倒猛了,泡沫瞬間溢出杯口,他捧著那香檳瓶子慌了神,彎腰湊上杯子猛吸了一大口,吸完之後愣住了,因為想起來這是雷督理的酒杯,於是又連忙直起了腰,帶著上嘴唇一圈白泡沫。

    雷督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三姨太太捂著嘴也咯咯的笑,葉春好則是哭笑不得。張嘉田倒是不在乎,一抹嘴上的泡沫,他給雷督理換了一隻新酒杯。雷督理抓住他的胳膊向下一拽:「坐下吧!這活兒你干不好。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心領了。」

    張嘉田個子大,站在桌邊忙碌時,讓人覺著仿佛滿屋子裡都是他在晃。他如今一坐下來,眾人的視野登時都清淨了些許。雷督理專心致志的吃,葉春好垂了頭,忙裡偷閒一般,用小勺子慢慢的吃甜品,偶爾抬頭看看唱曲的小姑娘,就見那小姑娘嗓音不大,然而聲情並茂,仿佛在唱獨角戲一般,眼巴巴的等著房中哪個男人肯看她一眼。

    這時,雷督理和張嘉田低聲交談了片刻後,忽然抬頭問道:「等會兒叫幾個東洋娘們兒過來跳舞,你們去不去看?」

    葉春好略一思索,覺得周身疲憊,便笑道:「我是不去了,今天累得很,吃飽了便想回去休息。」

    雷督理端著半杯白蘭地,微笑看著她,臉上有一點紅,像是帶了幾分醉意:「那好,讓汽車送你回家,燕儂一個人留下。」

    葉春好點頭答應,又偷偷溜了三姨太太一眼,就見三姨太太喜上眉梢的----雷督理難得帶她出來玩,儘管她自己也會玩,但是自己玩和隨著丈夫玩,那滋味是不一樣的。

    暮色蒼茫的時候,葉春好在衛兵的護送下,坐著汽車先走了。

    張嘉田隨著雷督理轉移陣地,換到了俱樂部內的一間日本式屋子裡去。雷督理確實是有點喝多了,脫鞋進門時,竟然直晃。張嘉田和三姨太太把他攙扶了進去。張嘉田先安頓雷督理坐下了,然後舉目一看周圍環境,就見這屋子兩側都是木格子拉門,門外影影綽綽的站著人,是荷槍實彈的衛兵。房內因為沒有家具,倒是顯得寬敞,只在中央擺了一張長方形矮桌。桌上早已預備了精緻酒菜,雷督理伏在桌上趴了一會兒,然後把頭從臂彎中抬起來,問道:「娘們兒呢?」

    張嘉田剛要回答,可是未等他出聲,拉門一開,「娘們兒」自己進來了。

    張嘉田覺得東洋音樂很古怪,東洋娘們兒的舞蹈也很古怪,不過勝在新鮮----他剛二十出頭,吃不夠、睡不夠、看不夠,對待一切都抱有好奇心。東洋娘們兒也好,西洋大菜也好,都讓他覺著有意思,好玩。

    一個花枝招展的娘們兒在前頭跳舞,另有兩個相貌平常的娘們兒坐在他們身邊,專司倒酒。張家田陪著雷督理又喝了幾盅清酒,然後鬼鬼祟祟的歪著腦袋看舞女的腿和腳,因為原來聽人說東洋女人不穿褲子,和服裡頭都是光著腚的。如此看了片刻,他沒看出蛛絲馬跡來,便又抬頭悄聲去問雷督理:「大帥,她們都是真東洋嗎?」

    雷督理仰頭將一盅清酒一飲而盡,眼角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扭頭望著那翩翩舞蹈的女人,他笑道:「是不是真的,檢查檢查就知道了!」

    說完這話,他一拍桌子,驚得那舞女立時望向了他。他沒說話,只一招手,便把那舞女招到了自己面前。

    三味線的彈奏絲毫未亂,而雷督理抬手把那舞女摟進懷裡,一把就扯開了她的腰帶前襟:「看看,是不是真的?」

    那舞女驚叫一聲,上半身袒露了出來。張嘉田看得清清楚楚,簡直嚇了一跳,熱血「轟」的就湧上了頭臉。而雷督理俯身把臉湊向了她的胸脯,張嘉田也有了幾分酒意,見狀覺得不對,便四腳著地的繞過桌子爬過去,伸手在舞女與雷督理中間一隔:「大帥且慢!」

    雷督理的嘴唇濕漉漉的蹭過了他的手背:「嗯?」

    張嘉田把那舞女推開了一點,然後爬到雷督理身邊,湊到他耳邊呼哧呼哧的耳語:「大帥,人家說東洋人都壞,萬一這女人在身上塗了毒藥,不就把你給毒死了?」

    雷督理笑著推了他一把:「胡說八道!」隨即四仰八叉的往後一躺,正躺進了三姨太太的懷裡。

    張嘉田對著三姨太太傻笑:「大帥真醉了。」

    三姨太太摟著雷督理的頭,尷尬的微笑,從鼻子裡向外「嗯」了一聲。

    張嘉田回頭對著三名女子揮了揮手:「你們跳你們的,那倆倒酒的,也過去給我跳!我們不用你們伺候。」

    三名女子不大懂中國話,面面相覷一番後,倒酒的二人向一旁退了退,而那舞女也不整理和服,就這麼走上前去,繼續舞蹈起來了。

    張嘉田怕雷督理見了酒還要喝,就把他拖到了一旁,讓他靠著牆壁坐著。

    雷督理一手攥著三姨太太的腕子,扭頭問眼前的張嘉田:「我是不是喝多了?」

    張嘉田答道:「是有點兒多。」

    雷督理笑了起來:「我高興嘛!」他壓低聲音說道:「洪霄九死了,我應該慶祝慶祝。」

    張嘉田環顧四周,覺著這話不至於讓旁人聽了去,這才答道:「只是還沒得著他的死訊。」

    雷督理向他豎起了一根手指:「一百萬。」

    雷督理扭了一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他臨走時,帶了我給他的一百萬軍餉。誰殺了他,誰就能得一百萬,你說他還有可能活著嗎?」

    「哦!」張嘉田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對啊!他有錢!」

    雷督理笑眯眯的看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又道:「好小子,你肯為了我賣命,我總得給你點兒什麼才對。要不然,豈不是我虧待了你?」

    張嘉田在酒精與女人的雙重刺激下,反倒是異樣的放鬆,可以有一說一:「你對我好,我才對你好。就算賣命,也是我自願,不求你謝我。」

    雷督理閉上眼睛想了想,又睜開眼睛轉向三姨太太,抬手摸了摸她粉*白粉紅的臉蛋。

    「我把燕儂給你吧!」他說。

    張嘉田以為自己沒聽清楚:「讓我送三姨太太回家?哎,我這就走。」

    雷督理擺了擺手:「我是說,我把燕儂送給你吧!」

    張嘉田抬頭去看三姨太太,就見三姨太太面紅耳赤,眼中亮晶晶的似要滴下淚來,人也抖*顫著,往日那種鮮艷活潑的模樣,是一絲都沒有了。

    「您別鬧了。」他也清醒了一點:「三姨太太都要哭了。」

    雷督理一眼都不看三姨太太,若無其事的繼續說話:「燕儂還好,不像老二。老二是洪霄九送我的,他媽*的,誰要他玩過的破貨!」

    張嘉田這才想起來,自己從來沒見過二姨太太。

    但是他沒法子深問這件事,還得把話往回了拽:「大帥,您要不要喝點兒醒酒湯?」

    雷督理不耐煩的一揮手:「那麼個破貨,不收還不行。洪霄九給了我一個衛隊長,一個姨太太,白天黑夜監視我,真他媽是個王八蛋!」說完這話,他把三姨太太的手遞向張嘉田:「給你,拿著,你領家去。」

    張嘉田又去看三姨太太,就見她死死咬著嘴唇,麵皮紫脹,是有苦難言、要憋死了的模樣。

    「真是醉了。」他硬著頭皮說話,不看三姨太太,像是自言自語:「我送大帥到後頭公事房裡歇一歇,三姨太太你……你自己回家吧!」

    三姨太太站起來,轉身一路小跑的到了門口,穿了鞋子就走。

    第二十七章 行刑人

    後半夜,雷督理醒了。

    他在公事房內的大床上睡了四五個小時,醒來之後只覺得渴,扭頭見張嘉田正窩在床旁的沙發椅里打盹,便抬手打了他一下。

    張嘉田立刻就醒了,聽他說渴,就出門端了一杯溫茶回來。他盤腿坐起來,把那杯茶慢慢的喝了,又問:「我怎麼到這兒來了?」

    張嘉田答道:「甭提了,大帥,您喝醉了。」

    雷督理看著他:「怎麼,我闖禍了?」

    「您沒闖禍,但是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把三姨太太給氣跑了。」

    雷督理問道:「我說什麼了?」

    張嘉田當即繪聲繪色的向他講述了一番,哪知他從頭聽到了尾,最後卻是把茶杯向他一遞,毫不在意:「這不是醉話。姨太太而已,不過是個玩意兒,又沒有生兒養女。我覺得誰好,就把她賞給誰,也沒什麼要緊。還是----」他抬眼去看張嘉田:「你嫌她跟過了我,不是姑娘了?」

    張嘉田聽了個目瞪口呆,自覺著是領教了督理大人的超凡思想。雖然古話也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是說歸說,他真是沒法把三姨太太那麼個活色生香的小女人當成一件衣服、或者一個玩意兒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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